草袋垒成的“城墙”依然紧紧包围着邺城,汹涌的漳河水依然不停地冲击着邺城。
忽然轰隆一声,就似天边爆响了一个巨雷——高大的邺城崩开了一道两三丈宽的缺口,咆哮的河水巨蟒一般闯进了城内。
“城塌了!城塌了!”曹丕、夏侯尚兴奋地大叫了起来。
鼓声大起,一队精锐兵卒抬着早已准备好的木筏,奋力冲向城墙的缺口,企图借着水势攻进城内。但是守城者早有准备,缺口两端羽箭齐射,将冲锋的曹军全数赶了回去。与此同时,缺口两端抛出了无数巨石和装满泥土的布袋,渐渐堵住了汹涌的水流。
“唉!”曹丕不觉叹了一口气,“又让他们堵住了。司空大人说,水攻之下,十数日便可破城。可是自从水攻以来,已经三个多月了,这城墙也前前后后崩塌了十几次,却又每一次都被敌军堵住了。”他看上去很年轻,不过十七八岁,外貌俊雅,眉宇间隐隐透出一层难以掩饰的戾气。
“司空大人纵横天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料碰上了这座孤零零的邺城,却是嚼不动,咬不烂,实在让人想不明白。”夏侯尚说道。他年龄和曹丕相当,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不似一位统兵作战的将官,倒更像是一位成天寻花问柳的富家公子。
“自从二月以来,十数万大军屯于坚城之下,差不多有大半年了,耗费的钱粮不可计数,战死加上病死的军卒亦是成千上万,士气大伤。”曹丕忧郁地说道。
“是啊,这大半年待在军营中,我可是受够了罪。春天害了一场大病,差点病死,夏天又差点热死,若不是……若不是司空大人军纪太严,我早就逃回许都去了。”夏侯尚苦着脸说道。
“听说近来常有兵卒逃走,是吗?”
“是啊,就我们营中,昨日便逃走了八十多个兵卒,后来又抓回了三十多个,当众砍了脑袋。”
“常言道,‘鸟无头不飞,蛇无头不行’。司空大人当初若听从文若先生的谋划,先扫灭袁氏兄弟,这邺城自是不战而下,我等也可少吃许多苦头了。”
“子桓兄,你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倘若让司空大人听见了,定会甩下八十军棍,打烂了你的屁股。”夏侯尚叫着曹丕的字笑道。
“唉!”曹丕又是叹了一声,“没有文若先生的谋划,我军就不可能在官渡大战中击败袁绍。司空大人一向对文若先生推崇备至,言听计从,不知为何偏偏在围攻邺城这件事上固执己见,拒不听从文若先生的进言。”
“这大半年过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好在要不了几天,我们就会回到许都。”夏侯尚感慨地说道。
“要不了几天就会回到许都?”曹丕听了,不觉一怔,“夏侯兄,你不是在做梦吧?”
夏侯尚连连摇头:“青天白日之下,我怎么会做梦呢?”
“你没有做梦,怎么说起了梦话?”
“子桓兄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梦话?”
“邺城不破,司空大人决不会下令撤军。既然没有撤军之令,我们如何能够回到许都?”
“据我所知,三日之内,邺城必破。”
曹丕不觉冷笑了起来:“莫非夏侯兄胸藏神仙之术,可令邺城守卒不战而降?”
夏侯尚笑道:“我当然没有神仙之术,可是我耳朵长啊——可以听到别人无法听到的消息。”
曹丕心中一动,忙问:“你听到什么?”
夏侯尚故作神秘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昨夜司空大人到我二叔那儿去了。当时我也在二叔那儿,司空大人一到,我就退到了帐外。不过我并没有走远,又悄悄折回来贴在帐边儿偷听。我听到司空大人说邺城守将审配的侄子审荣已有归降之心,那审荣守着东门,司空大人让我二叔挑选三千精兵,埋伏于东门外,与审荣里应外合,一举破城。”
“如此说来,我等当真可以回到许都去了。”曹丕不再怀疑夏侯尚的话——夏侯尚的二叔,是曹操的心腹大将夏侯渊。曹操的祖父曹腾是一个大宦官,并无儿子,便抱了同乡夏侯氏之子为嗣,取名为嵩(即曹操之父),故曹操实际上和夏侯渊是叔伯兄弟,关系极为密切。曹操的许多机密之事,常常交由夏侯渊办理。
“子桓兄,你不是一直不明白司空大人为何死围邺城不放吗?”夏侯尚带着炫耀之意问道。
“莫非你能明白?”
“以前小弟并不明白,今日倒是略知一二。”
“哦,这倒要请夏侯兄指教了。”
“司空大人死围邺城不放,原来只是为了一个美女。”
“只是为了一个美女?”
“正是。想不到司空大人英雄盖世,竟也过不了美人关。”
“那美人是谁?”曹丕的声音突然尖厉起来。
“是袁绍次子袁熙之妻甄……甄宓(fú)。”夏侯尚回答着,不觉后退了一步。他发觉曹丕的神情变得异常狰狞,有如在战场上面对仇敌一般。
“当真如此,当真如此吗?”曹丕厉声喝问着,右手按住了腰间佩剑的剑柄。
“昨夜司空大人……司空大人反复……反复叮嘱我二叔,说……说一旦城破,须得紧守袁氏府第,不得让任何人进入其中。还说……还说我二叔须得亲自看住甄宓,不得出半点差错。”夏侯尚恐惧地说着,眼中全是疑惑之意。他实在不明白,曹丕为何一下子变得这般可怕?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曹丕喃喃念着,脸色苍白。
“子桓兄,你……你这是怎么啦?”夏侯尚小心翼翼地问着。
曹丕不答,目光从夏侯尚脸上移开,盯着远处的邺城,久久不语。
一阵风吹过,望楼上的大旗飞扬起来,发出呼啦啦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