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下官别的不多,这美酒却着实藏了几坛……”辛毗正说着,忽然停下了话头。
崔福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辛毗身前,并弯腰行了一礼。
“你有什么事吗?”辛毗问道。
“三公子的坐车坏了,请长史大人派几个工匠去修一修。”崔福说道。
“这个容易。你且回去,告诉三公子,明日一早,修车的工匠就会到他那儿去。”辛毗说道。
“是。”崔福答应声里,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走去。
好!杨修暗暗赞了一声,心中甚是满意——这个崔福倒也机灵,虽然走到了我的跟前,也未对我说一句话,甚至连望也没有向我多望一眼。
我明明见到了崔福,却没有说什么话,这其中的含意,三公子定会明白。
此时此刻,是最为要紧的关头,不论是我,还是三公子,都不能出了半点差错。
唉!丞相大人也真沉得住气,居然到现在尚未做出他早就应该做出的决断。
丞相大人能沉住气,我和三公子就更须沉住气。
丞相大人决不会拖得太久,过不了几天就要作决断。依眼前的情势来看,丞相大人不做出决断便罢,只要他做出了决断,这曹家大业的承袭之人,就一定是三公子。
但愿三公子能牢牢记住这一点:和曹丕相比,他已是大占优势,只要他能坚决沉住气,小心谨慎,不出差错,定可稳操胜券。
看来曹植也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会派来崔福……只是,只是他还能够沉住气吗?
能!三公子一定能够沉住气。我今日不对崔福说什么,就是告诉三公子必须沉住气,三公子绝不会忽略了我的这片苦心。
2
一支蜡烛孤零零地立在烛架上,发出昏黄的光芒。
堂上的素白屏风下,杨修和辛毗隔着一张黄木酒案,相对坐在草席上。
席旁的火盆中燃着粗大的木炭,闪出青色的焰光。
杨修握着一只陶杯,举目四望,感慨地说道:“长史大人的内堂如此俭朴,全然不似官宦人家,实是令人钦佩。”
辛毗苦笑了一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哪里愿意这么俭朴呢,所以如此只是为了讨好丞相大人。”
“长史大人此言,似有怨意,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说出呢?”杨修笑着道。
“难道德祖老弟是外人吗?”辛毗反问道,心中想——如今三公子大受丞相大人宠爱,只怕要成为曹家大业的承袭之人了。这杨修是三公子眼前第一个得力的人,将来在朝中必是大有势力,我绝不可轻视了他。
何况杨修此人又善知丞相大人心意,我日后还不知有什么事要请他帮忙呢。
从今以后,我须得在杨修身上多下些功夫,让他将我看作心腹之交。
既是“心腹之交”,我就不能不在他面前说些真话了……
“长史大人真的不将在下视为外人?”杨修笑着,心中道——辛毗此人深得丞相大人信任,且又知道丞相府中的许多秘事,他若真的不将我看作“外人”,则对我和三公子极为有利,也证明了三公子的确更得丞相大人的欢心。不然,以辛毗这等狡诈之人,怎么肯对我讲出“真话”呢?
他既然愿意对我讲出些“真话”,我就可顺势从他口中套出些“秘事”来。
不过,我还须尽量谨慎一些。
在辛毗这等人的心中,任何人都是“外人”,任何人都别想听到他真正的“真话”……
“德祖老弟这么问,是不相信下官的诚意?”辛毗说着,露出不悦的神情。
“在下有一件深藏在心中的忧惧之事,想请教长史大人。”杨修并未直接回答,仍是满面笑容地说着。
“还请德祖老弟说来。”辛毗顿时高兴起来。
杨修既是愿意向他请教心中的忧惧之事,则已表明相信了他的诚意。
“二公子是否痛恨在下?”杨修问道。
辛毗一怔:“你说的是二公子曹彰?”
杨修点了点头。
“这是从何说起?”辛毗满脸迷惑之意,心中道——如果说是大公子曹丕痛恨你杨修,那么一点也不奇怪。若说二公子曹彰痛恨你杨修,那就十分奇怪了。
“前些日子,正当深秋,我特地请大公子和二公子去西山游猎。大公子欣然而至,二公子却推说有疾,不肯出城。但后来三公子告诉我,二公子那天在校场骑马射箭,并无任何疾病。二公子如此疏远我,必有缘故?只是我想来想去,也不明白这缘故是什么。对在下来说,这想不明白的事情,实是最可怕的事情啊。”杨修满面忧色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