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说,这种学习,不是刻意去追求它,而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功到自然成。他还讲了一个“北方人学潜水”的寓言,阐发“学以致其道”的道理。
寓言大意是这样的:
南方有很多能潜水的人,由于平常总是和水打交道,六七岁时就能涉水过河,上十岁便能在河上浮水玩耍,十四五岁就很会潜水了。能潜入水底,这功夫难道是偶然得到的吗?他们必定掌握了水的习性和规律,也就是得到了水之“道”。天天和水在一起,则十五而能得其道。如果生来就远离江河,即便是身壮如牛,坐船都还会有些胆怯。北方有胆子大的人,向南方会潜水的人请教潜水的方法;南方人如实相告,但北方人按照南方人说的办法去潜水,却没有不被淹死的。
因此,求道就如同南方人学潜水。得之在瞬间,功夫却在平日。这也有如艺术创作时的灵感,来不可遏,不期而至,看起来具有相当大的偶然性;但灵感的爆发与平日的长期积累息息相关。清代袁守定《占毕丛谈》里说:“文章之道,遭际兴会,摅发性灵,生于临文之顷者也。然须平日餐经馈史,霍然有怀,对景感物,旷然有会。”的确,凡事不断习练,心领神会,自然会得道;不少人总想走捷径,常常是欲速则不达。在现实中,有几个人是靠《快速致富法》发财的呢?又有几个人靠《作文手册》而成为文章高手的?处世为人的书满天飞,有人读了不少,人还是做得一塌糊涂;《英语百日通》《五千单词百日通》之类的册子,也没能使拥有它们的人一到百日真的什么都通。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大海无言,百川归一。道不在强求,而在渐得。
4.游刃有余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寻常的背后有奇崛,容易的背后是艰辛;超越了奇崛到达寻常,跨过艰辛感到容易,这就是“学以致其道”了。
庄子的“庖丁解牛”讲的就是这个理儿。
庖丁给文惠君杀牛,手碰到的,肩扛住的,脚踩着的,膝盖抵压的,咔嚓咔嚓,呲啦呲啦,没有不合音节的。好像在跳桑林之舞,好像在奏《经首》之曲。
文惠君说:“嘿!好啊!技艺精湛到这个地步!”
庖丁放下刀子说:
“我爱好的是‘道’,比一般的技艺要高一个层次。刚杀牛的时候,我见到的都是整个的牛;三年以后,看到的牛都是一块一块的;现在,我心领神会而不用眼看,感官停止作用,只有心灵在活动。顺着天然的构造,在筋骨的间隙里劈割,在骨节的空虚处行刀,因循着本来的样子,刀刃连筋膜骨边的肉都不曾碰着,何况那些大骨头呢!高明的屠夫一年用一把刀,因为他免不了用刀割肉;普通的屠夫一个月就用一把刀,因为他要砍断骨头。我这把刀十九年了,杀的牛有几千头,刀刃还像刚刚磨过。筋肉骨节自有间隙,刀刃却很薄很薄,用薄薄的刀刃插入那些间隙,刀刃松松快快地游走并且还有余地,所以十九年了刀刃还像刚刚磨过。尽管如此,每当碰到筋骨盘结的地方,我看到不易下手,仍会高度地警惕着,眼珠一动不动,手慢慢地动作,刀轻轻地割,呼啦一下就将其分开了,好像一堆土散在地上。我提刀站起,四下张望,感到踌躇满志,把刀擦擦干净,收藏起来。”
文惠君说:“妙啊!我听了你的话,知道如何养生了。”
文惠君从庖丁解牛的过程中悟出了养生之道。其实,这个故事给人的启示何止养生一事呢!
人类社会有如牛的筋骨盘结,十分复杂;人只要善于学习,又依乎自然,就可成功地处理世事,走向自由的境地。做人作文、为官经商,无不如此。而像北人学潜,一下子就想得到潜水之道,那是不切实际的。
5.以天合天
东坡谈文章之道时,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主张:从“了然于心”到“了然于口与手”。
这是什么意思呢?《庄子》中的一则寓言“梓庆削木”正可作为东坡观点的注脚。
梓庆用木头做成了这种乐器,看见的人都非常吃惊,以为是鬼斧神工所为。
鲁君见了问他:“你是用什么办法做成的呢?”
梓庆回答说:
“我是个普通的木匠,能有什么特别妙法呢?不过,我有一条经验。要做之前,我不敢耗费自己的精力,一定斋戒使自己心灵安静。斋戒三天,心里就不敢希望升官发财;斋戒到五天,便不敢想别人是批评还是表扬;斋戒到第七天,呆呆地忘了我有形体四肢。这个时候,也忘记了公家和朝廷,只一门心思在技巧上,外面的烦扰全都消失了。然后我进入山林,观察树木的天性。树木的形态非常好了,这时我似乎已经看见了做好的;然后再动手加工。如果不能这样,我是绝不动手的。用我的天然加上树木的天然,乐器能做得这样好,大约原因就在这里吧!”
这就是“以天合天”,以人的天然加上外物的天然,便是道的境界。兵家讲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以这句话来说“道”,那就是掌握了外物的规律,又明了自己的目的、本性,人的目的与物的规律浑然一体,这也就是道的真谛了。道家哲学的“物化”境界,也是一种“以天合天”的境界。《庄子·齐物论》中说: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