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忘了,参军大人和夫人是同乡啊。”
“何止是同乡。我们黄家和他们马家都是襄阳一带的大族,世代交好。马家兄弟五个,都以才学远近闻名,其中以老四马良马季常名气最大。马良平生最钦佩的人就是丞相大人,当年常到隆中的茅庐与丞相大人谈论天下大事,一谈就是几天几夜。马谡马幼常是老五,那会儿还是个毛头小子,却也喜欢谈文论武,到茅庐来得比他兄长还勤。不过在那个时候,我可有点不太欢迎他。”
“这是为何?”
“他喜欢和丞相大人争论,一争起来就没完没了。”
“他这样喜欢争吵,丞相大人不烦吗?”
“丞相大人不仅不烦,还对他特别欣赏,说有许多事情他想不太明白,经幼常一吵,就明白了。有时幼常几天没来,丞相大人就念叨——马家老五是不是生病了?过后幼常来了,我一问,那几天他当真是生了病。”
蚕儿喃喃道:“原来这样啊,难怪丞相大人会如此看重参军大人。”
“蚕儿,你把这碗姜汤送去,让幼常趁热快快喝下去。”说话声里,黄氏已从食盒中拿出一个陶碗,盛了满满一碗姜汤。
蚕儿将姜汤送到书房时,马谡正在和诸葛亮闲聊,看到黄氏煮的这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姜汤,马谡感动异常。
洛阳闹市中,一座酒楼临街而立。两辆马车缓缓驰来停在酒楼前,片刻后,司马懿和司马馗从马车上下来,一前一后向酒楼中走去。酒楼豪华的单间中,司马懿和司马馗隔着一张案几,相对坐在铺锦竹席上。案几上放满盛着佳肴美酒的杯盘,几个美丽的酒家侍女弯侍立在案几旁。司马懿袍袖抬起,轻轻摆了两摆,众酒家侍女放轻脚步,悄然退到外面。
曹丕回朝之后,表面上是因为瘟疫而不得不撤兵,背地里却成为大臣们私下议论的笑柄,曹丕恼羞成怒,迁怒于他的同胞兄弟曹彰,曹彰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朝堂上受了曹丕一通大骂,回到邸舍后竟然暴病而亡。此事一出,大臣们噤若寒蝉,再不敢私下议论,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
对此司马懿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曹丕一直在记恨曹彰。当初曹操去世之时,曹彰企图拥立曹丕的死对头曹植继承大位,差点引发了一场大乱。尤其曹丕继位之后,曹植在封国中成天饮酒作诗,经常醉成了一摊烂泥,而曹彰在封国中领着一帮家兵家将,成天布阵演练,早就成了曹丕眼中的大患,这次不过是找了个借口出口恶气罢了。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司马懿再不敢闭门不出、成日在家研读兵书战策,而是和司马馗一起来酒楼中来寻欢作乐。
司马懿轻叹道:“唉!从今以后,就要在这酒楼中多多快活。”
司马馗笑道:“说是快活,二哥却在皱眉叹气。来来来,饮酒。”
司马懿却只把酒杯拿在手中:“愚兄可不能重蹈曹彰的覆辙啊,得到兵权之前,一定不能让皇上猜疑,就先做个胸无大志的酒肉之徒吧。”
忽然一阵喧哗声传来,司马懿和司马馗不觉站起了身,走到窗前,向酒楼下看去。在众多家兵的呼喝簇拥下,两辆华丽的彩漆马车停在了酒楼之前。两个壮实的家兵走到马车前,跪伏下来,曹真和夏侯尚踏着两个家兵的后背,傲然走下马车。司马懿和司马馗回到案几前,重又坐了下来。
“难道这两个人的身上竟没有弱点?”
“怎么会呢?这两个人身上的弱点太多太多。可是每一个弱点都不足以使他们犯下让皇上震怒的致命大错啊。”
“四弟不能只盯着他们身上缺失之处,也要多看看他们身上的好处啊。对于许多人来说,他们身上的好处,往往才是最致命的弱点。”
“好处?这两个人身上会有什么‘好处’呢?啊,我明白了,哈哈哈……”大笑声中,司马馗手舞足蹈起来。
司马懿陡然低喝:“四弟不可失态!不论在何时何地,我们兄弟都不可忘了谨慎二字。”
司马馗一怔:“是,是小弟错了。可惜这‘好处’是在夏侯尚身上。夏侯尚见了我们兄弟,还算尊重。那曹真见了我们兄弟,却是理也不理。”
司马懿沉稳道:“这样看来,夏侯尚身上的‘好处’还真不少啊,但足以致他死命的却只有一个。我们必须牢牢抓住他的这个‘好处’,绝不放手。”
司马馗将杯中酒斟满道:“二哥放心,这件事情不论多难,小弟也要把它办好。这时候该快活一下吧?”
司马懿点了点头。
司马馗抬起手,用力拍了几下巴掌,片刻后,几个酒家侍女走了进来。司马懿看到其中一个酒家侍女流光溢彩的衣袖,忽地一怔道:“这分明是蜀锦啊。想不到连酒楼上的侍女,都用上了此物。”
司马馗也仔细看了看:“天下之锦,以蜀地所产最佳。我大魏上上下下,俱以穿着蜀锦为荣。”
司马懿腹诽这个四弟只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却只是淡淡道:“蜀锦产自蜀地,必经商贾之手,才能至此。四弟若能结识几个这样的商贾,就可得知许多蜀中的消息。”
司马馗这才明白过来,对司马懿又多了几分佩服:“小弟一定会对此多加留意。”
一间简陋的书房中,案几上立着一盏陶灯,昏黄的光芒照亮了简陋的书房。靠墙处摆放着一座粗木书架,架上堆满书卷。谯周坐在案几旁,手里端着一碗姜汤。案几之旁,谯周的弟子陈宗侍立着,见谯周只喝了一口姜汤,就将碗放了下来,陈宗焦急地说道:“先生淋了雨,一定要把这姜汤喝下去。”
谯周摇摇头道:“我不喜欢这姜汤的味道。宗儿,你且把笔墨拿来,我要立刻写一道文书。”
陈宗紧张起来:“先生为何又要写文书,难道先生还会到皇宫门前去吗?”
谯周正色道:“当然要去。皇上接了我们所上的文书,不一定就会接受我们所说的一切。我们必须继续上书,请皇上公开下诏拒绝权臣独掌朝政。”
“此话倒是大大有理。”说着,谯周再次端起那碗姜汤,大口大口喝起来。
喝完姜汤,写完文书,谯周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抬起手,轻轻在书卷上抚摸着。陈宗站在谯周的身后,眼中全是惶恐之意。
“趁天黑,宗儿快走吧。”谯周抚摸着书卷感慨道,“为师不善理财,家中找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这些书卷算是财物吧。宗儿,你仔细看看,还有哪些书卷是你没有读过的,看好了,赶快收拾起来,带回家去吧。”
陈宗猛地抬起头,眼中含泪道:“不,学生不离开老师。”
谯周坚决道:“你必须离开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