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卫兹散财助募兵 关东起兵反董卓
曹操出了中牟县,果然听从了县尉的劝告南行奔往陈留郡。是时已入初冬,只见沿途的树木早被秋风剥去了树叶,光秃秃的树丫或伸直或弯曲,与原野上的一片枯黄相映,再加上路上行人稀少,端的是一派萧瑟之象。曹操驱马在道上疾驰,马蹄往往会**起纷纷扬扬的枯叶,使场景显得更为寂寥。
因为有了拜见陈留郡太守的理由,曹操在路上行走一改此前遮遮掩掩的小心,遇到有人盘问,他就大大方方地搬出张邈的名头,所以在路上再无阻拦,很快就到了张邈府衙前。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张邈得知曹操来访,当即迎出门来,拱手笑道:“好呀,果然是阿瞒来访,别来无恙啊?”
曹操也拱手道:“谢孟卓兄不弃。说曹操此番来访亦可,毋宁说是逃难甚确。孟卓兄,愚弟这里有礼了。”
张邈将曹操迎入府衙后面的宅第中,一面嘱咐夫人烧饭置菜,一面说道:“听说袁本初挂印逃出了京城,阿瞒此番出走,定是不肯屈于董卓**威之下了。哈哈,想起我们那次调戏新娘子,本初还是得阿瞒之助方才逃身,这一次却不用阿瞒自行逃脱。逃得好,我若在京城为官,定当与你们一同为伴!”
曹操少时,与袁绍、张邈等一干官宦子弟为玩伴。他们横行京城嬉戏,诸般举动颇为荒唐。某次有家娶亲,由曹操策划大家潜入新房之中,悄悄将新娘子偷出,不料行之中途被人发现,他们只好丢掉新娘子落荒而逃,袁绍一不小心被树枝挂住,曹操计上心来大声呼道:“窃贼在此!”袁绍大急拼全力挣脱了身子,从而逃逸。事后大家纷纷称赞曹操有急智,使袁绍在瞬间激发了气力,因此免了一番皮肉之苦。
曹操道:“我们若一同逃走,只怕到了陈留地面却无人投靠,只好凄惶惶昼伏夜行了,那模样肯定比我现在要狼狈许多。”
二人相对大笑。
张邈继而笑吟吟道:“我素知孟德心怀大志,你此番逃亡莫非仅仅是返家赋闲吗?你定有大计!你若不把我当外人,不妨叙说一番。嗯,我毕竟年长你数岁,许是能有些建言哩。”
曹操毫不隐瞒:“孟卓兄待我襟怀坦白,我岂能作伪?不瞒孟卓兄,我此番回乡,欲散家财招募乡勇,要与那董贼不共戴天!”
“哦,孟德果然有大志向!看来我没有看错。只是你回乡招募乡勇,用钱甚巨,令尊肯解囊相助吗?”
曹操任雒阳北部尉时棒杀蹇硕叔父、任济南相时打击豪强、继而辞官回乡,这些作为皆不合曹嵩心意,所以动辄呵斥,弄得父子二人见面时无话可说。曹操此次又从京城逃亡,更想到家乡拉起一支队伍来对抗董卓,依曹嵩的秉性,断难认可,曹操又如何找他伸手要钱呢?现在张邈来问,曹操没有任何迟疑,当即实话实说道:“家公已然致仕归家,断不肯付钱让我招募乡勇的。”
张邈哈哈笑道:“若令尊不肯援手,我知孟德这些年的积蓄实在有限,又能募来多少人呢?”
曹操老老实实地说道:“我的积蓄确实不多,不过归家后再找相熟之人借上一些,许是有用。”
两人说话间,陈夫人已经将饭菜治好,并热腾腾地布于两人面前的案几上。主食为蒸饼,系用麦粉以笼蒸炊而食;副食有炙羊肉、蒸蔓菁和菜羹。曹操一直席地跪坐,他先是欠身谢了陈夫人,然后先吃了半盏菜羹,品咂后叹道:“陈留饮食与谯县大致相似,这菜羹味道简直一模一样,好吃,好吃。”
菜羹系用不同的蔬菜制成的汤,是寻常百姓家的常食,家极贫者,甚至用野菜来烧。
张邈叹道:“人言孟德甚是俭朴,今日你仅言菜羹好吃,反把那炙羊肉丢在一边,看来传言非虚啊。”
须臾饭罢,二人又复相对座谈。张邈继续问道:“孟德欲招乡勇,仅凭你宦中所积,再向他人借入一些,能募多少人呢?须知募来兵员,需要铠甲、武器、粮食等物,费钱甚多啊。”
曹操回道:“诸事皆是开头难,我若募兵开始,人数就是少上一些也不妨的。孟卓兄,所谓义旗一举,定有他人响应,此后许是有其他际遇哩。”
张邈默然片刻,决然道:“也罢,你就在陈留开始募兵吧!陈留首富名为卫兹,刚刚被我举为孝廉,我让他拿出家资,就助孟德的一臂之力如何?”
曹操闻言大喜,当即站起躬身谢道:“不料孟卓兄大恩如此!只是卫兹与愚弟素昧平生,他果然肯援手吗?要知他既然肯拿出家资帮我,即是与董贼为敌,其担待天大啊。”
张邈笑道:“人言孟德杀伐决断毫不迟疑,今日怎么效小儿女之态呢?你大可放心,卫兹会听我言语的。哼,与董贼为敌,岂能让本初和孟德独享?举目国中,相信反董贼者会越来越多,我与卫兹,终归要汇入其中。”
曹操再谢道:“愚弟再谢孟卓兄大恩。也罢,我就在陈留开始募兵吧。孟卓兄,愚弟还有一请,就是派一心腹之人帮我到谯县传信,家里有几个能战善武的兄弟,我要把他们召来相助。”
夜半时露凝霜重,室内气温渐渐降低。曹操完全没有疲惫之感,与张邈相谈甚欢,一直说到东方之即白。
袁绍间道返回了冀州,起初生怕董卓追索,就缩在宅中不敢与他人交往。不料旬日后有朝廷诏命至,袁绍竟然被授为渤海太守,令袁绍不明所以,继而欣喜万分。他料定如此一来,董卓断不会再追索他弃官之罪,于是兴冲冲地前往渤海郡赴任去了。
渤海郡由冀州所领,辖南皮县、东光县、广川县等八个县,治所在南皮。袁绍弃官之时为司隶校尉,其官职与冀州牧相当,然司隶州是京都所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其地位应该高于诸州牧。袁绍现在任郡守无疑降职许多,不过他本来就是挂符弃官,现得为郡守,分明是捡来一般,也就不以为意了。
冀州牧韩馥深知袁绍的本领和名声,他也不明白朝廷授任袁绍为郡守的用意,但面对朝廷的诏命,他也不敢有所质疑,只好派了数名心腹之人以护送袁绍赴任的名义随行渤海,再暗暗地监视而已。
袁绍到任后不久,某一日仅仅带领两名心腹随从,他们避开韩馥的耳目,策马向西北方向行去,很快就进入了幽州地面。此后又在路上行了数日,就到了上谷军都山峡谷。只见这里被两山夹峙,下有巨涧,上有悬崖峭壁,其时北风凛冽,风裹胁着雪花翩然而至,使入谷的道路难辨。
谷口早有人等待,想来袁绍早已经派人与谷中之人有了联络。他们看到袁绍三骑到来,遂让袁绍舍马步行,将他引入谷中的一座精舍。只见屋内炭火融融,一人正凭窗观雪。看到袁绍冒雪而至,此人转身迎上前来,并叹道:“天寒地冻,本初却执意冒雪来访,路上艰苦备至,你为何不待来年春日再来呢?”
此人正是弃官返乡的尚书卢植。
袁绍拱手施礼道:“卢尚书为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今因反对董贼避此山中,晚生早该来探望才是,若待来春来访,是大不恭敬也。”
卢植于是招呼袁绍坐地,并唤小童奉上热饮。袁绍紧饮了数口,似乎驱走了寒气,然后关切地问道:“晚生听说卢尚书返乡之时,那董贼因不忿卢尚书当堂斥责,遂暗暗派人沿途截杀。卢尚书今日安然无恙,看来是有惊无险了。”
卢植笑道:“我当年多历战阵,既知那董贼鬼蜮心机,岂能不做防范之策?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掌握进停的时机,即可将截杀之人避开。一旦进入了幽州地面,门生公孙瓒在这里任奋武将军,执掌幽州兵马,董贼手下断不敢前来犯界,我也得以安然抵家。”
袁绍举手加额祝道:“不错,此等小阵仗哪儿能难住卢尚书了!只可惜那董贼枉费了一番心机,终究对卢尚书的洪福无可奈何。”
二人相视一笑,卢植又复言道:“唉,可惜当初何进不听我的劝告,毕竟让董贼进了京城。按说此事的缘起在于何进,可是呀,若无此后的因缘凑巧和宦官之乱,董贼决计进不了京城!看来是大汉的气数将尽,以致让董贼占了便宜,也不可一味归罪于何进。”
当初向何进建言引拥兵者入京之人正是袁绍,后来演变成今日局面,袁绍也不免大悔。现在卢植客观看待此事,令袁绍心中大为受用,然大错已成,袁绍无颜说此话题,只好选择沉默不答。
卢植继续言道:“我听说张让临死前曾经感叹,说他身死之后天下定会大乱。张让其时断不会知道董卓此后会趁乱入城,然他知道汉廷从此失去了节制之力。要知此前或外戚或宦官主政,朝廷毕竟还能勉强维持大局。那么此后各地群雄蜂起,天下定会大乱,现在又有一个难以服众的董贼在那儿操纵权柄,就是火中加薪越烧越旺。仅此一点,说明张让还是有眼光的,不枉他服侍了三朝君主。”
这是袁绍感兴趣的话题,他不禁正襟危坐言道:“依卢尚书之言,天下人终归要纷纷起来反抗董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