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文绣不言语,婉容又试探着说:“难道妹妹不想有喜事?”
文绣看皇后的话越来越直白,便红着脸娇羞地反问说:“臣妾年纪还小,而近期皇上不也对皇后姐姐您体贴有加吗?”
婉容见势知道不好再多说这个盘桓在自己心中多日的疑虑了,她想:皇上难得去储秀宫,自己也是依了大婚前宫内嬷嬷教使的侍寑之法,使尽了浑身的解数,然而皇上最多也只是温词软语,并无夫妻实质,难道自己当真就比不上这个小小的淑妃?婉容内心咬牙切齿,可表面上不露丝毫,突然将话锋一转,夸赞道:“总听皇上夸妹妹有音乐天赋,不但时常玉笛在手,嗓音更是清亮,歌喉方展就可以让人心思沉静,回归安宁。”
文绣也答:“皇后过奖了,文绣不过是偶尔无事哼两句江南小调罢了,用玉笛长情吹奏,打发深宫寂寥,哪有皇后的钢琴弹得动听?”
于是,婉容又说:“妹妹,你看这奉先殿内供奉着宗牌,肃穆空当,已化为神明的先祖们能不能也听听你的天籁之音?”
文绣没想到皇后竟然有这种想法,吃了一惊,只好委婉提醒道:“皇后真高夸文绣了,只是先祖牌位面前,怎敢无礼喧哗?”
但婉容却假装不知,紧接着又哄劝逼迫说道:“妹妹不要过谦了,不过是轻歌一曲献与先祖,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再说,不是还有我这个皇后在场吗?”看文绣还在犹豫,婉容又趁势说道:“妹妹就给我这个面子吧,说不定先祖被妹妹的歌声打动,不日便会恩赐你我二人喜事,为皇上添下龙子凤女!”
文绣看皇后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再拒绝就有点不近情理了,便只好勉为其难,在奉先殿小声清唱了一曲。
不料奉先殿中歌声绕梁回旋之时,溥仪在孙耀庭的伺奉下,也一脸庄重地进来了。突然的一幕就这样发生了一只见原本站在一旁面带微笑轻打节拍的皇后,远远瞅见溥仪进来,突然换了副委屈的模样,踉踉跄跄地扑到溥仪跟前,哭泣着说:“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她也不给溥仪询问的时间,只是自顾自地又说:“淑妃她依仗着皇上平日里的宠爱,先在这奉先殿众祖之前喧哗,后来不但不听臣妾劝阻,还出言无理地辱骂讥笑臣妾,甚至还在这里唱起歌来侮辱列祖列宗的牌位……”
溥仪听着皇后的诉说,再想想刚才自己确实亲耳听到的歌声,刹那间,他用凌厉的眼神看着没有任何分辩、在一旁呆立着的文绣,溥仪心想:虽说淑妃一向并不是如此没有礼数的人,但今日之事,的确是我亲眼所见,也许是真的宠坏了她,才让她这样毫不自律,我行我素。若此时再不给皇后一个公道和颜面,怕将来后宫是难再有安宁了。想到这里,溥仪狠狠瞪了文绣一眼,当即扶起伤心欲绝的皇后婉容,并亲自将其送回了储秀宫,紧接着,又下旨将淑妃禁足于长春宫内。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于本还是童心未泯的文绣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这样的结果,她是想都不曾想过的。不过,幸好溥仪顾念着她,没几天就又恢复了她的出行之便,但从此以后,文绣深知了宫中的人心险恶,她开始谨言慎行,对长春宫的大小事情都学着亲力亲为,不再随便假他人之手,也不再随便相信他人传的那些话。此后,文绣每日清晨也都会准时给皇后给各位老太妃请安问好,关心她们的生活起居。同时,又在溥仪的暗许下,开办了一个学习班专心教授宫女和太监们认字。这些用心的付出为文绣带来了很多的赞赏,同时也让她重新赢得了溥仪的深情回首。
一日,溥仪又来长春宫看望淑妃,在西配殿的书房中,这对不同寻常的夫妻彼此坦然以对,赤诚如故友相见。在倾心交谈中,溥仪将一腔积蓄已久的不满向淑妃诉说了出来:“天下的人都说朕是天之骄子,三岁就荣登大宝,称一国之君。但天下人却不曾想过,朕也是个血肉之躯呀,回想小时候在这深宫中,不管有多孤独害怕,都不能轻易与父母家人相见,那种凄楚又有几人知晓呢?”
文绣见溥仪滔滔不绝,也不打断他。果然,溥仪对着窗外又继续着前面的话说道:“朕一路走来,到了今天仅帝师就有四人,他们个个都是学术精深的世间大儒,朕不敢说能全授全得,但也不曾有负诸位老师的教导,如今学成,却眼看着祖宗的基业要断送在我的手中,此痛此恨该何处消弭?”话未讲完,他已是眼现泪光,情不能胜。
俗话说,意随心转,情由境生,借着这满腔酸楚,溥仪突然提笔写道:
短歌行
看沧海沉舟,月藏天边鱼奔走,热血翻腾,乾坤那般周转。
帷幄在胸,决胜凌云壮志未酬。
恐他日东奔西走,起落跌宕,痴笑人前人后。
羞不提世间夙愿,万般煎熬蜜里调油。何惧霜雪,阶下有诸侯。
然后,溥仪又转向文绣问道:“爱妃,以为此志如何?”
文绣看着桌上墨迹未干的苍劲字迹,随之款款深情地说道:“皇上有此志,是文绣之福,亦是大清万民之福。”
然而溥仪发觉文绣似乎还有话未讲,便揽过她的肩头轻轻说道:“爱妃有话直说,不必多虑。”
文绣这才面色凝重,认真地对溥仪说道:“现如今宫外局势日渐复杂,先不提各党各派气候已成,只说那些手握重兵的军阀就很难应对。容臣妾直言,如今别说这偌大的天下,这北京城,只怕连这小小的紫禁城都不是皇上能左右的了。”
听文绣说完这番话,溥仪真是又心酸又沮丧,他一把将文绣拉进怀中,同时自我安慰道:“只要有心有志,总会有机会的。”说完便抱紧文绣沉思起来。这长春宫的西配殿承禧殿突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中。片刻后,只见文绣极是柔情地从溥仪的怀抱中抽身,走到了书桌前,无限美好地婉转腰身,重铺新纸,在溥仪的注视下款款题道:
君恩赋
神彩如画,浓墨何以涂尽吾爱江山?奈何乱世多造英雄,固基业边疆危急,拢民心国库亏空,烦我贤才觅无踪,闲臣贼子贪世穷。
满江红,岳君再来帐中,前程交付风起云涌,江山一统指日在襄中。
溥仪反复念了几遍后,便拉着文绣的手认真地说道:“据传在民间有男子先成家再立业的说法,现大婚已过多时,可喜的是爱妃与朕又心意相通,从今往后,该是朕图谋江山基业的时候了。”说完这话,溥仪就昂首阔步地走出了这承载着他志向的“怡情书院”,空留下文绣在长春宫朝花和落日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