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本心不移
1937年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之后,日本人侵略中国的无耻行径大有势不可挡的气势,贪婪的倭寇岂能不惦念我们繁华富足、堪称中华文明典范的古老京都?在倭寇肆意狂妄的铁蹄下,文绣与成千上万的同胞一样,安宁的生活再也难以为继了。再加上她曾身为皇妃的特殊身份,使得她的日子比寻常百姓更多了些凶险和艰难。尽管她行事非常谨慎低调,但无孔不入的好事者岂能轻易放过她?她在刘海胡同的家,先是被一些狗腿子汉奸给摸准了底细,然后这些民族败类又为了巴结讨好日本人,把地点暴露了出去,还有的甚至四处添油加醋,讲文绣跟皇上离婚一事是为了糊弄人的,完全是溥仪有意为了掩人耳目散出来的烟雾弹,实际上是让最信任的淑妃回京城,秘密看护从内宫偷偷转移出来的珍宝。这样一来,深居简出的文绣更是有了一层神秘感,与此同时,日本人上上下下也大都把目光齐齐盯在了她身上。
每日都得进出添买日常所需的铃儿,首先觉察出了异样。
“这两日,门口总有些鬼头鬼脑的人在晃悠,咱们又没招惹谁,难道那些个人是皇上派来监视主子的?”铃儿与文姗这样猜测道。
“不大可能,虽说姐姐没同意再去那所谓的‘满州国’给溥仪当妃子,那也是理直气壮地拒绝的,而且,他们也是公开离婚在先,想那假皇帝也没脸再来骚扰。”文姗也分析道。
“是啊,可外面那些人估计没安什么好心。”铃儿显然放心不下。
“你们不用怕他们,我想应该是汉奸或日本鬼子。”文绣冷不防走过来说道。
“姐姐,那我们如何是好?鬼子、汉**们可都得罪不起啊!”
“无须怕他们,只是以后要更小心些,没事少出门。”文绣嘴上这样安抚着妹妹和铃儿,其实她心里也在担心,外面的人多是来者不善,若不想个对策打发掉,那无异于整日安放了几颗定时炸弹。文绣在园子里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少宗是在哪个部队当差,现又在何处,若少宗在部队中有个一官半职的,那就再好不过了。这样一来,也许能借着他的名号暂保一时的安稳。想过之后,文绣便安排文姗去花市大街找少宗的母亲,不过文姗并没有带回来好消息,原来少宗他娘也在等儿子的音信。“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一名军人的生死只在旦暮之间,想必少宗他娘日子也很难熬。”文绣说着,就起身亲自收拾了几样吃的和用的物品,对文姗说,“这些拿去送到少宗娘的手上,就说是我的一片心意,往后若她有什么难处,就言语一声。”
“主子,咱们如今的日子不比从前好过了,还是不招事的好。”铃儿最清楚家底了,所以为难地提出了意见。
“别担心,暂时还能撑得过,改明儿我也去找份工,不能只辛苦你们。”文绣轻松地说道,让文姗拿着东西去了少宗家。
“也罢,看他们到底想将我怎样!”文绣最后索性放开了胆子,将生活一如继往地进行着。
很快,连台戏便开演了。
“这皇妃的丫头也这么俊俏,皇妃的滋味那就更差不了。”
“那是,要是差了皇帝老儿能看得上?”两名时常出现在文绣家附近的地痞,就像苍蝇一样,只要铃儿一出门,就盯着人家姑娘看个不停,嘴里还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老渣子,你猜这丫头是北方的,还是南方来的?”
“秃头,你个死色鬼样的混蛋,这种事还需要问我。”那个叫老渣子的男人真是名如其名,只见他一边用黢黑的脏兮兮的手指捅着鼻孔,一边嘴角歪斜地奸笑着。
“别说,哥儿几个有些日子没沾荤腥了,这身子里躁得很。”秃头光溜溜的脑袋瓜在太阳底下晒得冒油,惹来几只苍蝇嗡嗡地绕着他飞转。
“别提了,咱俩这几日天天盯着一块天鹅肉,看得见吃不着,被活活撩得不行了,这裤裆里的家伙能好受吗?”老渣子的话是越来越下流了。
“要不咱们闹腾点动静,吓唬吓唬院子里的正经主子,说不准就拿钱财打发了咱哥俩?”秃头的话言明了目的。
“哥哥就等这句话了。”老渣子狠狠吞着口水,像是天鹅肉已经吃到嘴里了一样。
铃儿侍奉文绣尽心尽意,虽是主仆却形同家人,为了安排好主子的生活,明知道外面是有风险的,还是坚持每天外出采购新鲜的菜品。她总是觉得,即使生活再差,也不能让主子降了格,无论如何,礼数和做派是不能丢的。这不,她又编了个麻花长辫子,黑黝黝地甩在肩膀头上,柔软的腰肢,轻盈的步伐,衬得那身材别提有多好看了。老渣子和秃头已经加快了动作,贼眉鼠眼地紧跟了上来。就在胡同拐角处,铃儿被这两个痞子前后给堵上了。
“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围堵良家妇女!”铃儿本是跟着文绣见过大场面的人,可这会儿看到两个如此猥琐的人逼向自己,也是慌了手脚。哪知她这一声暴喝,刚好惊动了一个经过这里的人。来人是位个子不高、皮肤粗黑的精壮男子。这人看样子是个送煤工,他放开了手里推着的煤车,提着车上的一根竹扁担,就虎虎生威地走过来了,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老渣子和秃头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光棍,只想着占便宜,没想过要送命和受打。一看阵势不对,立马丢了铃儿就逃走了。
面对救命之恩,铃儿自是少不了一番言谢。相谈之下才知道,这送煤工还真不完全是生人,而是从前锡府管家秦庄最小的儿子。文绣也知道了这回子事,少不了登门感谢,一起谈了从前和这些年的光景,感慨了一番。在这乱世,自此也多了一个可以互相帮助的熟人。
除了那些地痞混混,隔三岔五地还会有日本人借拜见之名,带上专业的勘测工具前来,其用意在于查清文绣所居住的场所,是否真的埋有奇珍异宝,结果都被文绣以严词拒之门外。日本人虽没有捞到好处,倒也不敢真正伤及她本人,后来,他们换了一种法子,让狗腿子汉奸们出手,隔不了几天就轮番逼文绣交出巨款或金银珠宝,要么就威胁她为大日本的圣战作贡献交钱。
“只要您交了保护费,为皇军的圣战作出了贡献,皇军是绝对会保证您及家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的。”有一次,当文绣再次拒绝类似无理要求后,就有两位陌生人将出门买米的铃儿进行了挟持和殴打,然后又以铃儿的性命相逼,文绣只能破财免灾,拿出了一部分的生活费,保住了铃儿。可食髓知味,从此,汉奸和日本人就轮番前来压榨,试图捞到更多的钱财,文绣的生活境遇从此变得痛苦不堪。铃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待到身上的伤势好转后,她便偷偷将日本人的种种欺凌告诉了溥儒。不说不知道,一说她才明白:原来,京城里皇族大多与刘海胡同里的她们类似,只是一个单身女人可能更让日贼猖狂些罢了。为了保护文绣以及整个家族的人,溥儒只得暂时放下鄙视和不屑,难得地亲自致信溥仪,将文绣和在京皇族的艰难处境一一告知,伪皇帝溥仪这回倒是做了件像样的人事,他对外宣称要放弃所谓“康德皇帝”的头衔,不惜一命地欲再回北京,想重启宣统皇帝的圣号来保护族人。最终,日本人不想失去一个最佳的政治傀儡,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放弃对爱新觉罗家族成员和文绣的骚扰以及蓄意侵害。但是文绣得知这件事后,却对溥仪并无感激,她心想:若非你溥仪,日本人也许没那么容易就进中国为害百姓,即使爱新觉罗家族和我文绣为你所救,可全国还有许多的受难同胞,你又该如何去面对他们,修复他们破碎的家园?
日本人虽说打了退堂的鼓,汉奸也再不敢再来明目张胆地骚扰。但文绣一样也没能过上几天安宁的日子,京城中一些无聊的豪门富户、官商和恶霸,又怎能轻易放过皇妃这件稀罕物呢?这些人大多利欲熏心、迷信透顶,认为能被选为皇妃的女子,那肯定是命中八字生得好,把这样的人娶回来,肯定有助于家运,保证升官发财。于是,上门提亲的媒婆又成了文绣家的常客。再加上偶尔也会有守在门边上想一睹皇妃姿容的,甚至想寻机入室盗抢财物的等等,均让文绣烦不胜烦。其间也有真正好心的街坊或友人劝说文绣,与其这样时时让人惦记,还真不如找个家境殷实、品行可靠的男人嫁了,既有个好归宿和依靠,也断了那些闲杂人等的念想。
文绣始终不为所动。为了不再坐吃山空,她想起了自己幼年时为母分忧的挑花经历,于是,她打算再靠手艺吃饭,结果,总有同行见她孤立无依,便设法排挤,有时好不容易接到单活儿,一些客主也因知晓她皇妃的身份而变得格外挑剔,或者干脆就只是为了好奇,找个理由上门来看个新鲜的,完事后也就杳无音信了。
慢慢的,文绣的生活也越来越落魄,虽手里也还有几件像样的物件,但那可都是她的心头之爱,并且都有着特别的纪念意义,不到万不得已,她不可能动它们的。比方说那柄溥仪赐送的紫檀龙纹如意,还有那支绿意莹莹的翡翠长情,都是在落寞中伴随她的忠诚良友。紫檀龙纹如意是从前她接受命妇朝拜后升座时握于手中的珍爱,而长情则是她抒**怀和诗意的绝佳之物,再加上太妃赏赐的镶宝珠花,这些于她而言是过往,是回忆,更是曾经的生命历程中不可磨灭的往昔片段,她都小心再小心地将它们珍藏于心之湖海,只有借助这些物件,才可能在某一天重新打捞起来。为防爱物丢失或被人巧取豪夺,文绣只好将它们分而藏之,把紫檀龙纹如意交给外嫁他处的小妹文姗,镶宝珠花则赠予忠心的铃儿,并为铃儿寻了个好的归处,倾其所有,体面地将她嫁给了救命的送煤工,做了秦管家的小儿媳妇。独自一人隐居的文绣唯有长情仍在手中相依相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