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马周途穷入京师圣上远虑图突厥
却说长安有一名窦姓之人,他在武德年间看见京城东市里有一处低洼隙地。该地杂生野草,更有脏水充溢,行人经过此地往往捂住鼻子快步走过。这人颇善经营,看到东市里商贾渐渐兴旺,感到这里有利可图,遂以低价将洼地买来。他先是运来黄土将低洼处填平,然后在上面起造旅舍。长安作为当时的世界性大都市,里面各种旅舍鳞次栉比,客源竞争日烈。这窦姓之人打定主意想招徕两类人物居住,他先是在临街处依照波斯式样起造一处旅舍,起名为“波斯居”,专门让胡商居住,对其中一些长期住户,更以低价相诱。渐渐地这里成了长安的胡商聚集之地。他又在僻静的背街处,与前面相连起造了一简陋的旅舍,起名为“素居斋”,以招徕钱少的贩夫、游子居住。这两处旅舍开张后,因其服务周到且价钱公道,吸引许多旅客来此,渐渐日日爆满。这使窦姓之人每日获利一缗,过了数年,竟然因此成为巨富。周围对其刮目相看,尊称为“窦公”。
窦公虽然腰缠万贯,却依然保持当初未发达时的朴素之色;闲来时候,经常到两处旅舍转悠,他一团和气,见了旅客嘘寒问暖,努力营造宾至如归的气氛。这日他来到素居斋,见前台伙计正与一人争执。
那人约三十岁年龄,身穿一短绯白衫,脚穿六缝靴。其衫、靴已显破旧,可知此人正遭困窘之时。然其一张国字脸上有着严肃之相,双目澹然有神,并不显得十分落拓。只见那人向伙计质问道:“我今日的店钱付了没有?”
“付了。”
“我今日能住此店吗?”
“能住。”
“这不成了吗?你还苦苦缠住我干什么?”
“本店规矩,若客官明日继续住店,须预付两日店钱。”
“我知道。你明日再要不行吗?”
“不行。本店生意太好,你若不预付,明日就无房可住。”
那人顿时恼怒起来,问道:“这么说,我若不付店钱,你今日就要赶我出门吗?”
窦公听明白了他们之间的争执,急忙走过去说道:“这位客官不必动怒,你尽管住下不妨。”
那名伙计见窦公前来,仿佛见了救星,急忙道:“这是本店的主人窦公,规矩都是他定下的。”
窦公眼睛一瞪,斥道:“干你的活去,这里不用你说话。”又转对那人道,“因本店价廉客官太多,老夫才定下这些陋规。今日经你提醒,打从今日起,就废了此规矩。”
那人见窦公面相甚善,心中大起好感,遂拱手道:“鄙人马周,祖居博州。近日游历京城,身上带钱不多,因惹下这些无谓的口舌。”
窦公拱手道:“不妨,我看客官的面相亦善,你身上就是没钱,也可继续住本店,只要不嫌简陋就好。钱为身外之物,人岂能受钱之累?老夫以前也有困窘之时,今日也算小富。不妨,不妨,你尽管住下。至于店钱,待你将来有了钱还上就是,若没有也无关系,权当老夫有了你这个忘年交。”
马周大为感动,又拱手道:“鄙人感激窦公的盛意,只是若不能付店钱,也不会厚着面皮在这里住下的。唉……”他最后的这声长叹,道出了其心中无尽的苦闷,兼有一分不甘心。
窦公问道:“客官,老夫见你仪表非凡,又是正当年龄。当今朝廷招贤纳士,定有用你之处。”
马周恨恨说道:“人不识才,奈何?”
原来马周生在博州茌平,从小就失去了父亲,剩下孤儿寡母,穷得家徒四壁。然马周生性旷达,幼小时候即不为环境所困,嗜好读书,四岁时能熟背《诗经》《春秋》,一时被乡里传为奇谈。他长大后,因家境贫寒无法入官学或者通过乡贡、会试入仕,然其声名远播,方圆皆称其能。这时,博州官学闻其名将其补为助教。一日。博州刺史达奚恕来此视学,见到马周轻蔑道:“你有如此大名,缘何不考取功名?且你一日未入官学,仅靠读了几卷书就为人师表,是不是有点名不副实?”
达奚恕武人出身,秉性简单,言语又粗,激得马周大怒,当时扭头就走。马周回家后收拾行装,带领老母到了汴州。这里有他一个远亲名为赵仁本,介绍他到浚仪县谋一差使,不巧浚仪县令崔贤是达奚恕行伍时的属下,已经听说了马周的故事。
当时,赵仁本设宴请崔贤,并让马周列席,他在席间求崔贤为马周谋一差使。崔贤听说了马周的名字,乜斜着眼睛说道:“马周?本官听说过你的大名。我的老上官那天曾经提起过你的名字,还说你是一位沽名钓誉之人呢。”
马周听后怒不可遏,他并不回答,而是掂过酒壶,独斟独饮,直饮了一斗八升,让在场的人看得目瞪口呆。他悠然饮尽壶中的最后一滴酒,然后起身向赵仁本道:“赵兄,小弟谢你盛情。我现在欲往京城,老母就拜托兄长照看了。不出两年,小弟自来迎接老母。”他又转向崔贤道,“崔县令,为人须谦虚,不可太骄横了。我马周今日这里先存下一句话:总有一日,你想求见我而不能。”
崔贤在那里冷笑不已。
此后马周独自披星戴月奔往长安,胸中满怀志气,欲在长安找寻机会。然他到了长安,举目无亲,日子就一日日地过去了,依旧闲居在素居斋。他来的时候,赵仁本曾资助他一些制钱,经这些日子的花费,囊中已所剩无几。
窦公阅人甚多,他一见马周的神情,就知道这是一个怀才不遇的主儿,遂温言道:“客官不可心头太急,须知凡事要慢慢来,也许忽然之间就大显光明呢。你现在来到长安,首要者是先立住脚,再图其他。我看客官谈吐不俗,异日定能发达。眼下之计,还是要谋一差使最好。”
“谢谢窦公的关心,只是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仅仅粗通文墨而已。长安之大,似无立锥之地。”
“老夫想起来了,眼前倒是有一个差使,不知道客官是否愿意屈就?”
“什么差使?”
“中郎将常何府内的管家与老夫相熟,前些日子他让我留意来京的能人。说中郎将前些日子吩咐下来,让府内招些通文墨的门客。”
“门客?就是食客了。我眼下一贫如洗,若有一个吃饭的地方也不错。”马周哈哈一笑,自嘲道。
“客官有所不知。这中郎将眼下可是当今皇帝的红人啊!其府内择人甚严,若你能侥幸得中,亦为幸事。”
这句话让马周心里一动,觉得这是一个机会,遂拱手道:“如此,就相烦窦公引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