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亮低头看那二人的口供,越看越怒,吼声如雷,骂道:“这两个妖人,骗了我许多钱财,到头又反咬一口。我什么时候说出这等话来?这些话正是他们整日装神弄鬼所言!”
孙伏伽叹道:“张兄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明知他们为妖人,又让他们围绕左右。说来说去,他们若不知道你有此种爱好,你的府门他们能很好登吗?”
张亮到此时方才想起,自己原来基本上不与这班人打交道,自从新夫人入门,这类人方才多了起来,遂咬牙道:“都是她弄出的好事。”
“想是张兄不知,向圣上告发之人还单独写了尊夫人一段。说她好**,你所收义子慎几正是她的贴身相好;还干预政事,她枕头风一吹,你定会言听计从;最重要的就是结交妖人了,依兄所言,这些妖人都是她引来的吗?”
“正是,这贱人到底坏了我的好事。”张亮说到这里,忽然怔怔地发呆了半天,然后双眼流出了眼泪,向孙伏伽恳求道,“孙老弟,到底是什么人要置愚兄于死地呀?如此隐微之事他都能打探得如此详细?孙老弟,你这次好歹要救我一救,圣上面前,就靠你多多美言了。”
“张兄,圣上面前小弟定会公正奏报,可是圣上最终到底如何,小弟心里也没有底。”
“那二人明显是怕死而诬陷于我,他们的话岂能当真?何况我多年来跟随圣上,积功无数,圣上定然知道我忠心耿耿。或者说,此次将功折罪,将我废为庶人,那也是好的。”
孙伏伽点头答应。
张亮又道:“孙老弟在觐见圣上之时,请你向圣上求恳,就说我自知罪孽深重,能否请圣上瞧着我有功劳的份儿上,让我再见圣上一面,以诉说冤屈?”
孙伏伽摇摇头,回绝道:“小弟去洛阳拿你之前,圣上金口说道:张亮居功自傲,所行乖张,此事由大理寺公平审理,朕不用见了。张兄,此事恕小弟难以完成。”
张亮心如死灰,黯然说道:“如此,就全凭老弟替愚兄辨明冤屈,愚兄下辈子做牛做马,一定报答老弟之恩。”
李世民答应与薛延陀和亲,夷男立即将执失思力放回。此时,李世勣、薛万彻还在定襄屯兵,帮助李思摩站稳脚跟。执失思力到了定襄,恰巧李世勣刚刚接到授任他为兵部尚书的诏书,二人就同行回到长安。
李世民在太极殿西暖阁召见他们。
执失思力被夷男扣押日久,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李世民,其叩拜之后,哽咽道:“陛下,臣原想此次难再回京城,已抱必死之心。不料我军先胜后和,陛下又心挂微臣,厉言夷男释放臣归国,让臣又复重生。”
李世民也大为感动,他走下御座到了执失思力面前,以手抚其背曰:“执失思力,你很好。你当初被夷男扣押,朝中许多人皆说你定降无疑,朕独以为不然。你持节出使薛延陀,恰逢祸乱之时,不为夷男利诱威迫,而其志不改,果然应了朕之言语,朕心甚慰。起来吧,你此番举动堪与汉朝苏武相媲美。你们又有所不同,苏武毕竟为汉人,你为突厥人如此做,更为不易。”
执失思力立起身来,说道:“臣现在为大唐之官,食的是大唐禄米,即是大唐之人。臣陷身于薛延陀,困顿之时每每想起此节,坚志难改。”
李世民忽然发现执失思力的左耳处空空****,惊问道:“执失思力,你的左耳呢?”
执失思力低头不语,李世勣躬身禀道:“执失思力失去左耳,乃其自割明志。我朝有烈士如此,其志节犹胜于苏武。”说完,他将执失思力自割左耳的事说了一遍。
那日执失思力被人带到夷男面前,夷男说道:“执失思力,李世民灭你故国,此为不共戴天之仇。我如今势强如虹,准备南下。你可为我军先锋,得胜回来,我定将东突厥的地盘还给你,就立你为可汗。”
执失思力答道:“天可汗已立李思摩为可汗,令其复归故国。你口口声声说遵从天可汗的旨意,为何又出兵去攻李思摩?”
“这么说,你定是不愿意降我了?”
“不错,我既为唐廷使者,自然完成我的使命。”
“哼,李世民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圣上待臣下以仁义,这就是天大的好处。我若朝三暮四,岂复为人?”执失思力说完,拔出佩刀大呼道,“岂有唐烈士而受屈虏庭,天地日月,愿知我心!”其刀光一闪,登时割下了自己的左耳,鲜血如注。
夷男恼羞成怒,意欲杀了执失思力。然他毕竟畏惧大唐,不敢将事做得太绝,就留下了执失思力的一条命。
李世勣说完,李世民大为感动,上前抚住执失思力的左耳处,说道:“执失思力,你何苦如此?朕知道你心如铁石,必不叛我国,何必自残身体呢?”
执失思力流泪道:“陛下,当时的情势,夷男及身旁之人皆认为臣为突厥人,他们忘了,臣此时已为大唐之人。若不割耳明志,他们难知臣之真心。”
李世民向李世勣感叹道:“世勣兄,想起你当初礼葬李密的事,其忠义之心,与执失思力相差无几。人立世上,若无忠无义,何谈为人?!嗯,执失思力此举,可让吏部拟一诏文,明发天下,以彰其德。”
李世勣躬身答道:“自古以来君主皆贵中华之人,而贱视夷狄之众,独陛下能爱之如一,所以天下之人视陛下为父母。执失思力以及突利、李思摩等人归了大唐,所以无华夷分别,对陛下忠心专一,皆是陛下爱之如一的缘故。臣此次在北境,观察各部状况,除了薛延陀势大对陛下有些离心离德以外,其他部落皆视陛下为心目中的‘天可汗’,其敬爱之心无以复加。”
李世民沉吟道:“是了,一枝独秀,必变生祸乱。世勣兄,朕此次答应与薛延陀和亲,当时主要虑及执失思力被其所拘。如今执失思力已回,此事是否从长计议?”
李世勣听其话音,觉得李世民有些想赖婚的意思。心想,你以大国的万乘之尊,说过的话转眼又不算,岂是为人主的道理?但他不好明着反对,支支吾吾道:“此事的确要从长计议,若薛延陀与我国和亲,其在北境的地位要高于他部,有些不妥。不过圣上已答应和亲,现在似乎找不出理由与其相绝。若再生嫌隙,又起边患,亦为不美。”
“你说得对,不能再让薛延陀在漠北一枝独秀,朕与其和亲,势必抬高其地位,反而又增加其势。嗯,此事放放再说,执失思力,你说呢?”
执失思力见皇帝为了自己的安危,竟然不惜答应和亲以换回自己,此番恩情,实在太大。那一时刻,他又哽咽,竟然说不出话来,只好伏地向李世民叩拜以表衷情。
李世民知道执失思力此时的满腔感激之情,遂微笑道:“罢了,你不用在这里叩头不已,早点回家吧。朕固然记挂着你的安危,又如何比得上你的家人?世勣兄,你也下去吧。眼下高昌已平,吐蕃与我国和亲,薛延陀又被你打回了老巢,可谓四海康宁,你现在替下侯君集为兵部尚书,边境事宜不多,可以放心来做。”
“臣深谢陛下洪恩。陛下,那侯君集固然有罪,然他素有大功,新近又有克吐蕃、高昌之绩,与其让他赋闲在家,不如还让他在兵部任一差使,与臣一同替圣上办事可好?”
“你好好地干你的兵部尚书,不要管侯君集之事!侯君集在高昌私取财宝事小,然他败坏了军律,坏了朕的名声,非降罪不可。你今后知事兵部,须谨记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