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方圆五里的地方,从左到右,依次掌起赤、碧、白、皂、黄五色灯笼,在灯笼掌起的时候,全军发出一声喊,那声音震彻天宇。听此声音,李世民知道李靖此来,是把所有的兵马都带来了。
薛家骑看到眼前掌起如此多盏灯,而且听喊叫的声音似有十万兵马,都吓了一跳。一些收脚不住的马匹冲得过近,立即被强弓硬弩射倒在地,其余被震骇得不敢上前。看到薛家骑在那里迟疑,李靖命令史大柰率领马队手执弓箭,驱前专往火把处射箭。
薛家骑不明虚实,只好后退十里下寨。
李靖登上城楼,见李世民谢罪道:“元帅,李靖未奉将令,且救援来迟,特请罪。”
李世民流泪道:“药师兄,你有何罪?世民才是罪人啊。悔不该不听你劝,致有此败,现在弘基和顺德也不知吉凶如何呢!”
李靖道:“吉人自有天相,想他们应该能够全身而退。元帅,我看亭口非久留之地,现在薛家骑已被我军吓退,我们应该趁此间隙,连夜退回豳州。”
李世民道:“药师兄,你全权安排吧。我现在灰心至极,方寸已乱。”
李靖令掌灯之军士一直站立到午夜,然后令他们将灯笼立在原处,大家按照秩序偃旗息鼓,马摘銮铃,悄悄退回了豳州。
飞云谷一战,唐军损失马军一万三千骑,伤残无数,刘弘基、长孙顺德下落不明。李世民退回豳州,当即具表向李渊报战情。送表之人赶到长安的时候,飞云谷战败的消息早已像一场飓风,从陇西传到了长安。那些天,京师百官纷纷谈论这件事情,忧虑之色形于脸上。
李渊召集李建成、屈突通、殷开山、温大雅、刘政会、于志宁、颜师古等人议事,众人都是一脸忧色。昨天,从并州也传来消息,裴寂率军反攻并州,被刘武周击溃,一路败退直到霍邑方才驻足,从此以北皆沦为刘武周的属地。裴寂才德平庸,李渊派他出征的时候,许多人并不看好,此次失败许多人感到是意料中的事。唯秦王败绩让人吃惊。长时间以来,秦王勇猛多智,被认为是常胜之王,他的失败,恍如心中的支柱轰然倒下。
看到众人不说话,李渊扬了扬手中的表章说道:“二郎表中奏道,其府属房玄龄献计让朕降表与李轨联结,你们以为如何?”
于志宁说:“此计大妙,若李轨与我朝联合,将会大大减轻薛家骑对西讨大军的压力,薛仁杲肯定要分出精力去防范李轨。请圣上降旨,言辞不妨婉和些,臣愿意亲往陇西为使。”
屈突通道:“世上无常胜将军,秦王此败,亦属正常。望圣上降旨抚慰,相信秦王能够完成使命。”
李渊道:“屈爱卿,现今我们两面受敌,应该向何处增兵呢?”
屈突通道:“依臣主意,秦王此败并未伤及根本,请圣上给予其全权,让他便宜行事即可,无须增兵。臣忧心的是北方,若刘武周再胜就要越过河水,必会危及长安的安定,可使殷开山领兵增援裴总管即可。”
李渊点头道:“增援裴监,就有劳殷爱卿了,朕再使柴绍、平阳公主助阵。你们带领两万兵马渡过河水屯于龙门。至于二郎那里,张万岁已经从河西赶回长安,他告诉朕,想把牧马场挪到陇西去,朕同意了,宣慰西讨大军的事儿就让他办吧。屈爱卿,洛阳王世充那里最近有什么动静?”
屈突通奏道:“据臣派往洛阳的细作来报,王世充最近多派使臣赴黎阳,依臣估计,他想招降徐世勣。现在徐世勣成了一个香饽饽,占据山东的窦建德最近已经攻入河北,他也多次派人去找徐世勣。”这黎阳濒临河水,过了河就是河南,北面是河北,东面是山东。离城十里即是隋朝三大粮仓之一黎阳仓,当初李密攻破回洛仓之后,感觉到据有粮仓的甜头,遂派徐世勣带兵拿下黎阳,以图向东方和北方发展。谁知李密早早兵败,属下众叛亲离,他自己投唐,把徐世勣孤零零地撇在那里。王世充和窦建德都想扩大自己的地盘,谁先拥有黎阳,谁就占了先机。
一听此话,李渊着急地问温大雅道:“彦弘,那徐世勣是李密的瓦岗旧部,前些天,朕嘱咐你以朕的名义与李密一同写信招他,这事儿办了没有?”
温大雅趋前道:“禀圣上,臣已经派专人将圣上的旨意与李密的书信送到黎阳,然至今没有回音。请圣上放心,臣下去再找李密询问。”
李渊的如意算盘是利用李密的关系感召徐世勣来降,若能成功,则黎阳和潞州连成一线,与长安遥相呼应。徐世勣就可以像一把锋利的楔子插在王世充和窦建德之间,钳制两人的行动,为今后各个击破创造条件。
屈突通道:“这件事情要抓紧,现在王世充和窦建德都在打黎阳的主意,窦建德还调派部队进行军事压制。不论他们谁得了黎阳,对我朝都是不利的。”
李世民兵败之后,百般沮丧,回到豳州一夜未睡。第二天午时得知薛家骑蜂拥而至,就率领众将登上城楼观望,只见下面立满了薛家骑兵。宗罗睺持戟在阵前来回走动,不时令手下人呼喊:“缩头乌龟,有种下来。”一名手摇羽扇的白衣文士指挥军士将李靖在亭口留下的五色灯笼拉到城下,摆成了五个大字——“秦王勤败也”。阳光下,五色灯笼色彩斑斓,煞是扎眼。
薛家骑极尽侮辱之事,气得侯君集和长孙无忌跳脚大骂,他们对李世民说:“元帅,打开城门与他们战,即使战死沙场,也强似受这口鸟气。”
这豳州城池扼西域至关中要道,两旁高峰耸立,城楼倚绝壁而建。关险壁坚,只要城楼不失,薛家骑便不能往关中进犯。李靖看到李世民脸上有不豫之色,笑道:“元帅,看到那个白衣文士吗?他就是郝瑗,这会儿他百般想乘胜与我们决战呢。不管他,我们回府歇息如何?”
说话间,忽见郝瑗将手中羽扇一挥,城下鼓噪顿息。郝瑗大声道:“请秦王出来搭话。”
李世民不做理会,向侯君集做了一个手势。侯君集将身子立在城墙垛子间,回答道:“元帅没耐烦与你说话,你有屁快放。”
郝瑗并不恼火,哈哈道:“败军之将,我不与你们一般见识。你告诉秦王,你们入我陇西,光当缩头乌龟是不成的。我薛家骑马壮兵强,粮秣充足,有耐心和你们在这里耗下去。不过,我这里俘虏了两人,一个叫长孙顺德,一个叫刘弘基,现圈在泾州的羊圈里,他们能否熬过冬天,我就不敢保证了。”
听说长孙顺德和刘弘基真的被俘虏了,众人大惊。李世民的脸色更为阴沉,他吩咐长孙无忌和侯君集共守城楼,下令道:“不理他们,就依药师兄之计,谁妄言出战,斩!”
众人回到元帅府,房玄龄和杜如晦迎上前来。他们两人奉李世民之令连夜向李渊写了一份奏章,其中就有房玄龄所献联结李轨之计。看到众人已在房内落座,李世民忽然失声痛哭道:“世民遭此大败,皆因未听药师兄和房、杜二先生的建议啊!我年轻气盛,不单害了自己,还连累弘基和顺德身陷贼营。还有那万余马军,他们喋血飞云谷,这会儿冤魂未散,还在怪我呢……”
唏嘘声中,刘文静也相对而泣,这次遭此败绩,自己也逃脱不掉责任。他抽泣着说道:“元帅,都怪我当初太固执,连累你如此伤心。请上表具言肇仁之罪,也好给长安百官一个交代。”
李靖站起身来,说道:“所谓福祸轮转,元帅、肇仁,依我的看法,此次战败并未伤及我军根本,反把原来我们的骄气转到薛仁杲的身上。虽然刘弘基和长孙顺德被俘,料他薛仁杲一时也不会杀了他俩,现在两军相持,薛仁杲还想把他们当成一个要挟的砝码呢,请两位不要再自责了。”
李世民和刘文静抹去泪痕。
李靖款款而言:“这薛仁杲自恃兵强马壮,横行陇西,把那李轨压迫到西北一隅。现在又新败我军,肯定愈发骄横了。观城楼下郝瑗、宗罗睺的表现,就可略知一斑。还是那句话,骄兵必败!我们正好以逸待劳,让他们在那里耀武扬威好了。只要我们保持粮道通畅,就有和他们耗下去的本钱。已经进入冬月,寒风将起,据我所知,薛家骑久处陇西,粮草向来需要关中接济,我们在这里卡死其进粮渠道,他们马上就会面临粮草不继的局面。我们再依玄龄之计与李轨联结,薛仁杲势必要分出精力北顾李轨。这边粮草不继加之寒冬来临,城下的巴掌之地不容他们长期安身,半月不到他们就会主动撤退,另找安身之地。届时我们再如影子般缠住他们,他们退一步我们跟一步,稳扎营盘与之相持。元帅,最终的胜利还是我们的。”
李世民入神地听着,心里快速转着念头。其实他们说的话和战前所言大致相同,不同的是这会儿听着声声入耳,而战前则压根儿听不下去。他抬眼对李靖说道:“药师兄,还有一件事儿你没有说到,趁这个空儿,我要拜你为师,你要将那三卷兵书逐章讲授于我,不知肯赐教吗?”
李靖大惭道:“元帅此言太过,李靖那三卷兵书,实际是总结前人兵法思想,纯粹纸上谈兵。若论实际征战,谁不知道元帅十六岁就开始从军,熟谙兵家谋略。此次虽然败了一仗,但胜败乃兵家常事,元帅切不可妄自菲薄。”
李世民道:“药师兄此言差矣,兵法在于因人而用。古之赵括,囿于书上兵法,临机不加变化。而药师兄遍研古代兵家思想,又出新意,且临阵善加变化,活学活用,对前人兵法岂不是一种发扬光大?我虽然从军较早,却只是暗自揣摩,不成系统,望药师兄不要再推托了。”
李靖急忙道:“如此,就与元帅一起探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