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瑞分辩道:“这纯粹是别人泼我脏水,污我清白。”
“在正阳关,你抢了李显安几万包淮盐;在汜水关,你抢了商人粮船,湘军前来制止,你与湘军开战;在泗州时,你追打同知张光第,逼他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在高邮,你率部将抢劫衙门官眷,不少家属翻墙逃出,直到知州出来磕头求饶,你才罢手,这些事情都是你干的吧?”曾国藩早就找好了证据,当场质问。
“我军无粮无饷,士兵揭不开锅了。”陈国瑞狡辩道。
“朝廷给你的军饷呢?身为将领,不知道保护百姓,却去欺凌州县,勒索财物,有本事到捻匪那里去抢,何必去抢自己人。”曾国藩口气严厉。
陈国瑞的伤疤被揭去一层又一层,恼羞成怒,目光凶狠地骂道:“是什么人在告我刁状,老子剁了他。”
“大胆。”曾国藩拍了一下桌子,陈国瑞吓了一跳,“你敢在本帅面前称老子,看来你劣根未除,难怪当年袁大帅要将你斩首示众。”
陈国瑞额头冒汗,在曾国藩面前坐立不安,心想早知道曾剃头这么难对付,还不如不来告状。
僧格林沁喜怒无常,杀人如麻,部下稍有过失,不是被责骂,就是被鞭笞,陈国瑞却不怕。有一次僧王无故用马鞭当众抽他,他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僧王打完了又来回骂,骂到狠处,突然拔出匕首。众人大惊失色,都以为僧王会一刀捅了陈国瑞,哪知僧王大踏步走到桌子前,用刀撸了一块熟牛肉,递给陈国瑞。陈国瑞用嘴巴接住,僧王大笑,又递给他一碗酒,陈国瑞一口气喝完,跟着僧王一起大笑。众人都佩服陈国瑞有胆量。想不到眼前这位曾大帅手无缚鸡之力,却如此难以对付。
“陈将军。”见陈国瑞蒙了似的怔在那里,曾国藩莞尔一笑,换了一种语气说道,“以本帅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在冯官屯、雉河集、清江浦等地,你以寡击众,以少胜多,你不贪财,不好色,这些良将的品质,在你身上都可以看到。漕运总督吴棠,安徽布政使英翰,山东按察使丁宝桢都说你忠肝义胆,勇冠三军,高楼寨一仗,你忠心救主,虽败犹荣。”
陈国瑞听到夸奖,心里大为受用,说:“大帅明镜高悬。”
陈国瑞用衣袖擦去头上的汗珠,曾国藩倒上一杯凉茶递过来,陈国瑞接过去一口喝干。
曾国藩又倒了一杯,走过来对陈国瑞说:“作为大将,应以关公、岳武穆为榜样,忠君护国,爱民如子,让百姓景仰,后世传颂,才是为将之道。”曾国藩给陈国瑞讲道理。
“卑职明白了,回去以后卑职一定改。”陈国瑞拍着胸脯,赌咒发誓说。
“怎么改?”
“还没想好。”
“本帅跟你约法三章。”曾国藩说,“一不扰民,二不私斗,三不拒绝执行军令,这三条希望陈将军牢记在心,并认真执行。大丈夫言而有信,有错能改,既往不咎,若一味执迷不悟,本帅将追究以前过失,数罪并罚。”
“是。”陈国瑞站在那里,头也不敢抬,眼睛瞄着砖缝儿说道,“卑职谨记大帅三条规矩。”
曾国藩斟字酌句抑扬顿挫地说:“官吏不爱护老百姓是民蠹,军队不爱护老百姓是民贼,本帅带兵十几年,深深地体味到爱民之道必先顾惜州县。拿一个家庭来比喻,皇上如父母,统兵大将如管事的长子,老百姓如同幼子,州县父母官好比仆媪,若每天对仆媪非打即骂,何以保护小孩?何以慰藉父母?隋朝丞相杨素,百胜之将,是出将入相的人物,他残杀军士,祸害百姓,千夫所指,最后众叛亲离,身首异处。”
陈国瑞被曾国藩说得一愣一愣的,又不敢反驳,只得磕头答应说:“谨记大帅之言。”
“好,你且回去,十天后队伍开拔,离开济宁,到清江浦等候本帅军令。”曾国藩又临时交代。
陈国瑞回营以后,心情好了一些,吩咐部下做好离开济宁的准备。不料铭字营离开长沟集,故意绕道济宁城鸣枪放炮,故意撩拨。
陈国瑞坐不住了,又想上前争执,仔细一想,自己斗不过淮军,还是忍一忍为好。部将见陈国瑞如此害怕刘铭传,一齐起哄。陈国瑞索性待在济宁,哪也不去,又写信给曾国藩哭诉,说铭字营无礼。
曾国藩在陈国瑞的信上批了数千字,历数其是非功过,如果约法三章还不能生效,就追究其不顾主帅,只身逃脱之罪。陈国瑞以为曾国藩不过是吓唬他一下,并不在意。
“大人,陈国瑞如此冥顽不化,仗着护理钦差官印,若不参他,这匹烈马难以驯服。”赵烈文缓缓地说。
“好,就依惠甫所言上奏。”曾国藩点头同意。
不久,朝廷谕旨下来,撤销陈国瑞帮办军务职务,禠去黄马褂,暂留浙江处州总兵实职,戴罪立功,仍在曾国藩营前效力,以观后效。当赵烈文在济宁当众宣旨时,陈国瑞傻眼了,马上认错,乖乖听令,收拾家伙前往清江浦。从此以后,陈国瑞老老实实,不敢说半个不字。
曾国藩降伏陈国瑞,僧王残部将领色尔固善、讷穆锦、温德勒克西等不敢放肆,气焰全无。曾国藩见这三人善于骑射,将他们拨给李昭庆。李昭庆从僧王的余部蒙古骑兵里面挑选一千八百人,组成三个骑兵营,由上述三人充任营官。后来李昭庆四处买马,又将骑兵扩至九千人。
捻军人数有七八万,其中骑兵两万人,兵力跟湘军差不多,但是骑兵实力远远超过湘军。朝廷任命曾国藩节制五省军务,曾国藩决定增加周口为军事重镇,派色尔固善的骑兵营与张树珊的树字营二营进驻周口,以刘铭传为机动,鲍超到豫南、鄂北剿捻,刘秉璋到徐州襄办军务。此时,湘军兵力已增至七万。
眼看重点布防和骑兵追击都没有效果,曾国藩经过仔细研究后发现捻匪从来不攻占城市,也不坚守阵地,以快速行军来打击敌人。当敌人尾随追赶、疲于奔命的时候,捻军出其不意地对敌人进行包围歼灭,僧格林沁就是这样被消灭的。
刘铭传前来徐州大营献防河之策,刚坐定,便急不可耐地说:“大帅,捻匪速度快,行疾如风,我军怎么也追不上,何不利用河道限制捻匪,将他们包围在一定的区域里面活动,利用自然地形设置防线。”
“省三,你将情况说得详细一点。”曾国藩将身子前倾,示意他讲下去。
“捻军以前的作战区域是黄河以南,沙河、淮河以北,贾鲁河以东,运河以西区域,我建议将捻军赶到沙河以南加以围剿。”刘铭传一口气说完,顺手端起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重新坐下。
曾国藩明白了,刘铭传在采取“画河圈地”的办法,也就是利用山川河流等自然地形,设立防线,限制捻军的活动范围,然后慢慢缩紧,使捻军在一个狭小的地区内活动,无法发挥他们的强项。
曾国藩认为有理,开始部署运河、黄河防守,召直隶总督刘长佑,原山东巡抚阎敬铭,漕运总督吴棠一起布防,并传令:以微山湖为中心,微山湖以北至济宁长沟集由潘鼎新防守,长沟集至黄河南岸由山东绿营团练防守,以南八闸至宿迁由刘秉璋防守,宿迁以南由漕运总督吴棠防守,运河防线,水浅的地方挖壕修墙,修木栅栏,使骑兵无法通过;以山东范县豆腐店为界,以西东明、长垣由刘长佑防守,以东张秋、东阿由阎敬铭防守。
两条防线如两条铁链,限制了捻军骑兵。赖文光长期徘徊在山东单县,几次强渡运河都没有得手。捻军调整策略,不再东渡运河,而是率兵南下。
却说张宗禹行军速度很快,此时已渡过沙河,南下以后又进入豫西,赖文光准备渡过淮河。曾国藩急调鲍超、刘松山、张诗日、刘秉璋、杨鼎新防守贾鲁河、沙河,计划将捻军逼至鄂东大别山一带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