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闿运盯着他说:“孩童发蒙时期非常重要,俗话说,‘一流的拳师教一流的弟子,三流的拳师能教出一流的弟子吗?’”
奕平连连点头称是:“王先生说的在理,不能让孩子在家读书了。在下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这样走下去,非耽误孩子前程不可。”
王闿运慈祥地问那小孩:“《增广贤文》读了多久了啦?”
小世典答道:“回先生的话,读了三个月啦!”
“背给先生听听。”
“好!昔时贤文,集韵增广,多见多闻,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
小世典非常流利地背完了,王闿运夸道:“世典聪明,这么长的古文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可见你还是颗读书的种子,别读了,去玩一会。”
世典疑惑地看了父亲一眼,见父亲表态同意,说道:“谢谢王先生,我帮奶奶做饭去了。”他放下书本,喜滋滋地帮奶奶做饭去了。
奕平见儿子走开,心无旁骛,打开话匣子说开了:“前几年我们这里过了几次兵,清一色的湖南人。第一次过兵,领头的将军是位满人,身高力大,满身甲胄,骑着高头大马,在朱家铺子驻扎,收购军粮,那时我年纪小。他见到小孩会掏点糖果、饼子之类的东西,记得他姓塔,名字叫齐布,人称塔将军,站起来黑乎乎的就像一座铁塔似的,浑身上下穿的粗布衣服,旗帜却鲜亮整齐。他的名字好记,几十年了,我都没有忘记。隔了几年,又过了一次兵,领头的将军姓左,四十多岁,据说他有举人的功名,也在朱家铺子驻扎过,说是带兵去九江打仗。左将军购粮时,分文不欠,粮价比当地官府收购时还高,而且是现钱。他在这里囤积了不少粮草,一个月以后才陆续运完。后来听说湘军打下了九江,你们湖南人真厉害。”
奕平所言,与事实基本相符,王闿运告诉他说:“老弟,那位姓塔的将军是湘军头号猛将,作战勇敢,治军甚严。几年后因伤操劳过度,病死军中。”
奕平连称可惜,叹了一口气说:“我小时候还吃过他的糖果呢!”
王闿运微笑道:“你说的那位左将军,名叫左宗棠,湖南湘阴人,举人出身,他考秀才、举人时都是长沙府第一名。”
“乖乖,真厉害!读书人还能带兵打仗?”
“左举人不但会带兵,而且仗打得非常好,后来还收复了金华、绍兴、杭州,兵锋所至,所向披靡。他后来官至浙江巡抚,闽浙总督,开府杭州、福州。原来他兵出江西时,军粮都屯在朱家铺子,真是没有想到。”
奕平听了王闿运一番话,眼睛瞪得大大的。待王闿运讲完,他犹豫了一下,问道:“王先生对塔、左如此熟悉,想必都是故人吧?”
“不瞒老弟,塔、左二人是在下的朋友,左举人进入江西,我还见过他。后来我回湘潭老家,家中老母去世,这些年足不出户,跟你一样,做了一个农人。”
“王先生是世外高人,今日得缘相见,只是仓促之间拿不出好酒好菜招待。”
“无妨,随意吃一顿,晚上睡个好觉就行。”
两人正在说笑,小孩来请道:“父亲,奶奶将饭菜做好了,请你去陪王先生。”
奕平非常客气地招呼道:“请王先生入座。”
二人来到后厅,饭菜已经摆上桌子,有腊八豆、酸辣椒、蒸腊肉、小白菜,还有一碗鸡蛋汤。
那老妇人站在餐桌旁边,不好意思地说道:“先生,小门小户,只有粗茶淡饭,先生不要见笑。”
那老妇人目光慈祥,一脸真诚。王闿运拱手说:“给老嫂子添麻烦了!”
老妇人道:“不麻烦,刚才听奕平说是位秀才公驾到,那就是文曲星下凡了,今天来到我家,说不定我的孙子将来也能像先生一样中个秀才。”
王闿运点头笑道:“朱家厚道,家风淳朴,您的孙子将来必定秀才高中,后代人才辈出,科甲不断。”
老妇人乐呵呵地说:“托王先生吉言,定会灵验。老身酿了一坛米酒,今天拿出来请先生喝点。”说完起身进了里屋。
王闿运坐了下来,小世典也挨着父亲旁边坐下。
不一会,老妇人抱出一坛酒,打开盖子,香气扑鼻而来。
老妇人亲自给王闿运倒了一碗酒,又将坛子递给奕平,奕平给自己倒了一碗。然后将碗举过头,朗声说道:“我娘说了,王先生是文曲星下凡,今日有缘,敬先生一碗酒,异日犬子考中秀才,还请先生光临寒舍。”
奕平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王闿运被主人的真情感动了,双手举碗道:“谢谢你们母子盛情。”然后缓缓喝下。
一碗酒下肚,老妇人笑眯眯地说道:“王先生真是个爽快人!”说完,夹了两块腊肉放进王闿运碗里,也给儿子、孙子夹了两块腊肉,微笑说道,“没有好菜招待,将就着吃点吧。”
小世典盯着碗上的两块腊肉,用筷子夹给奶奶一块道:“奶奶,吃这块大的。”
老妇人道:“奶奶不吃,留给先生吃。”
王闿运触景生情,非常感动,仿佛回到少年时,轻声问道:“小世典为什么让奶奶吃块大的,自己吃块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