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申名标藏在何处。”张文祥压低声音说,“他藏在浙江东天目山法华寺,现在是住持,法名悟非。”
曾国藩听后脸色一变,厉声喊道:“来人哪!”
一个衙役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进来,打了个千儿问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曾国藩毫不迟疑地说道:“带上两江总督令箭,令张诗日率五百兵丁昼夜兼程赶到浙江东天目山法华寺,捉拿住持悟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衙役答应了一声“是”,匆匆离去。
半个月以后,悟非的首级被送到盐道衙门,经张文祥确认无疑,便把刺马的前后过程和盘供出——
张文祥,河南汝阳人,其父是京城一名镖师,常在运河一带走镖。一次从京师押镖走到山东济宁,晚上被人劫了镖,落水而死。
张文祥立誓为父报仇,从河南赶到山东,经多方打听,才知道是山东巨野沙土集邹姓大盗所为。邹盗原名邹涛,早年在湘乡蒋市街为非作歹,被一个道人教训以后,再也不敢露头。回到山东老家,在巨野、嘉祥、郓城一带跟随父亲邹行云一起打家劫舍,为非作歹。手下有几十个喽啰,长期占据沙土集。张文祥见对方人多势众,自思不是其对手,到处投师,冀南大侠刘永乾在郓城设馆授徒,张文祥投其门下拜师学艺,专攻刀术。
一去三年,张文祥练得一手飞刀绝技,与郓城曹二虎、嘉祥石锦标意气相投,三人结为异姓兄弟。
咸丰年间,山东闹捻,曹二虎的大哥曹大虎在嘉祥起了一股捻。这天晚上,月黑风高,曹大虎包围了邹涛住处,替张文祥报了杀父之仇。从此张文祥三人跟着曹大虎参加了捻军,以沙土集为据点。张乐行在雉河集发展捻军,曹大虎在沙土集发展捻军,两人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声息相通。
袁甲三奉命剿捻,曹大虎轻敌,被袁甲三打败,南下投奔张乐行,捻军与太平军联合作战,围攻庐州,曹大虎活捉了合肥知县马新贻,由张文祥负责看押。马新贻察言观色,说动曹二虎归顺了朝廷。曹大虎被张乐行追究,离开雉河集,从荣成湾出海做了海盗,张文祥和曹二虎、石锦标被编入山字营,在安徽与太平军、捻军作战,屡立战功。马新贻升官很快,一直做到安徽布政使。
谁知,马新贻看上了曹二虎的美貌娘子,借寿州总兵徐鷷之手杀了曹二虎,纳曹二虎的妻子为妾,后来朝廷任命马新贻为浙江巡抚,他所部人马全部遣散。
后来东南沿海海盗猖獗,正是曹大虎这伙人,马新贻调寿州总兵徐鷷到宁海镇压海盗曹大虎。徐鷷战死,曹大虎被擒。
张文祥听说曹大虎做了海盗,活跃在宁波一带,想去投奔,走到宁国,被山贼偷走了银子,成了一个穷汉。鲍超在宁国招兵,张文祥便报名参加霆军,在标字营当了一名勇丁。
标字营的营官是申名标,喜欢打恶仗。由于张文祥作战勇敢,又有经验,对太平军、捻军的战法比较了解,连连立功,不久被提拔为队长、哨官,成为标字营的一员得力干将。申名标在标字营发展哥老会,张文祥便成了骨干成员之一。
标字营里面的哥老会成员很多,张文祥很快成为二当家。曾国荃攻克南京,霆军什么好处都没有捞着,还被派往江西赣南作战,鲍超趁机回家奔丧。
霆军已几个月没有发饷,还收留了七千太平军降卒,去福建追击李世贤、汪海洋,很可能是一去不复返。申名标趁机闹饷哗变,赵烈文带十五万两银子才平息此事。张文祥害怕被追究责任,与申名标一起离开军营。两人一路风餐露宿,来到临安县东天目山法华寺,饿得走不动了,晕倒在山门外,幸被寺院长老圆灯法师救过来。
醒来以后,申名标在法华寺出了家,张文祥喝酒吃肉惯了,又耐不住寂寞,仗着身上的武功被安排到寺院几里外去看守一片枣林,顺便挑水种菜。
法华寺方丈智真原来是闽南天地会的首领之一,天地会在福建反清复明,智真在福建泉州起兵响应,被朝廷剿灭,率余部秘密潜至浙江东天目山。
法华寺是天地会的一个秘密联络点,众人在这里一起出家做了和尚,静候时局变化。他们平时在枣园以种菜护枣为名,秘密练武。智真圆寂以后,圆灯做了方丈,他秘密招兵买马,以图东山再起。
张文祥在枣园看枣种菜,十分卖力,平时教众僧舞刀弄枪,日子也过得逍遥自在。
这天,张文祥突然生病,武僧将此事报与圆灯。圆灯过来诊断良久,然后脱了袈裟,换了一身短衣,背了一个竹篓进山采药,几天以后才回来,竹篓内装满草药,还用小竹笼装了一条七寸长的五步蛇。圆灯将草药捣碎成浆,放出那条毒蛇,一手捏住七寸,一手捏住蛇头,用力一挤,那蛇吃痛,从口中射出两注毒液,流到草药浆里。
圆灯将药汁搅拌均匀,亲自撬开张文祥的牙齿,中间放了一根竹筷,将那药汁喂了小半勺,又将张文祥慢慢扶起,在背上推了数圈。只听见张文祥喉咙里咕噜几声,圆灯便说没事了。
次日,张文祥醒来,已经不发烧了,只是感觉身体有些肿胀。小沙弥又按方丈的吩咐,让他将剩下的药汁都喝了。隔了一天,张文祥可以下地走路,如同常人。张文祥感激圆灯的救命之恩,请求皈依佛门。圆灯没有答应,说:“出家只是一个形式而已,只要真心向佛,一心向善,为百姓谋福祉即可。”
张文祥磕头称谢,说:“今生今世,唯圆灯大师之命是从。”
圆灯摆摆手说道:“我们是一家人,天地会的宗旨都是反清复明。我有一个师兄叫叶时秦,河南扶沟人,是南少林的武僧教头,如今在宁波开了一间小当铺。你去一次宁波,与我师兄接头,带一些银两回来,接济寺中开销。”
张文祥如今有这一层关系,办起事情来更加尽心卖力,从无差错,深得圆灯、叶时秦信任。叶时秦有一女,年已十八,尚未出嫁,圆灯亲自说媒,张文祥做了叶时秦的女婿。
一年以后,张叶氏生了一个女儿,次年又生了一个儿子,张文祥感激不尽,发誓要报答圆灯。
申名标这几年在法华寺并没有闲着,自从在衡阳投了湘军水师以后,跟随杨岳斌立下不少战功,只是不能严格要求自己,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圆灯非常看重他,几年过去了,让他做了监院。马新贻剿灭曹大虎、叶时秦以后,官运亨通,朝廷任命他为闽浙总督。徐鷷有一个侄儿叫徐成立,在马新贻的亲兵营负责看守曹大虎。曹大虎临刑前重金收买徐成立,让他带信到宁波,让张文祥来见,徐成立答应。
张文祥赶到杭州,秘密与曹大虎见了一面。张文祥赶回法华寺,想带领寺僧前去劫狱,杭州大牢防范甚严,难以下手。又准备去劫法场,马新贻早有防范,没有机会,眼睁睁地看着曹大虎和几十名海盗,被斩于杭州市曹。
张文祥离开杭州时,徐成立在醉仙楼设宴送行,两人遂密谋刺马。
张文祥返回法华寺苦练功夫,白天用短刀刺牛皮,夜间用飞刀断香火,一年四季从不间断。几年以后,能单刀穿破五张牛皮,二十步以内刀到香灭。他其间也去过杭州、南京,没有成功,但是张文祥却不放弃任何机会。
同治九年七月,总督衙门贴出告示,说八月二十二日马新贻要参加一年一度的阅射。这时家中妻子来信,说申名标杀了法华寺方丈圆灯。张文祥认为刺杀马新贻比刺杀申名标更重要,故而选择刺马。
曾国藩绾了一下袖口,沉默片刻后问道:“你在霆军待了那么久,应该认识我。我提审你已有半个月时间了,你对我装作不认识,也不提湘军半个字,却是为何?”
张文祥长叹一声,机警地说道:“这都是为了大帅!”
曾国藩非常奇怪,说:“你我素昧平生,此话从何说起?”
张文祥情绪有点激动,站起来大声说:“霆军哗变,原因是什么?不就是有人放了话,说朝廷既要裁军,又要追问南京金银下落吗?朝廷逼得大家无路可走,不如反了。马新贻若将此事密报朝廷,大帅想想后果吧!我救过马新贻,后来反而被他所害,大帅派赵烈文用天京那批银子救了众兄弟,为了让霆军兄弟脱离危险,必须刺杀马新贻,阻止他将霆军谋反的事情说出去。”
张文祥将霆军哗变的事情跟刺马案联系在一起,让曾国藩始料未及,说者滔滔不绝,听者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