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武三思颓然倒在座椅上,由愤怒迅速地转换为无奈。怀清知道这一局算是自己赢了,但毕竟是自己的错,也不想将关系弄僵,便顺口说了一句:“同行者还有……”
“如此说来,他们还不是两个人?”
“正是。据贫僧所知,同去的还有邵王、继魏王武延基和永泰郡主夫妇。”怀清撩一撩袈裟,看了看武三思凝在一处的眉宇,叹息道,“仅仅游玩倒也罢了,只是他们非议朝政,贫僧就不能熟视无睹了。”
武三思顿时睁大了眼睛,脖子伸出老长,吃惊道:“这是何时的事?”
“三月间……”
“你个秃驴,焉何此时才告知本王?”
“若非今日之事,贫僧本就没有打算传扬。”
“哼!他们小小年纪,胆敢非议朝政,快告诉本王,他们说了些什么,本王定当奏明陛下,依律处置。”
作为平息事端的一种交换,怀清遂将塔林里李重润、武延基与永泰郡主所议话题,加上自己的理解评判,详细地述说了一番。武三思一边听,一边就动了心思,好个李显,平日里装出一副事不关己、静居东宫的模样,内里却对陛下当年废掉他的帝位耿耿于怀。如果不是他与韦妃私下议论,李重润等焉何知道这些事情?
怀清说完这些,毅然起身便走,只留下一句话:“王爷记住一句话,与人方便,于己方便。”
望着怀清离去的背影,武三思发狠地骂道:“秃驴!本王迟早要杀了你。”
午膳时,王妃很殷勤,又是劝酒,又是夹菜。武三思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他已经决计,为了声誉,可以不休她,但他从此不会再与她同床共枕了。
饭后,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研墨赋笔,他决计将怀清所陈上奏皇上。他很自信地断定,这定是给李显最有力的一击。他铺开稿纸,写下了第一句话,然而,举在手中的笔又停滞了。他忽然想到,此案还牵扯到武延基,倘是皇上盛怒之下,连武延基一同治罪,他又怎么面对长眠地下的堂兄呢?武三思搁下笔,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试图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当他踱步到第十个圈时,脑际忽然一亮,一个人的身影就入了心苑。怀清不是说李重润等人议论张易之兄弟吃软饭么,如果将之告知张氏兄弟,那将会是怎样的局面呢?
他迅速地将开了个头的稿子揉作一团,对着外面喊道:“来人!”
府令应声进来,武三思吩咐道:“备车!去麟台监府。”
“王爷刚刚回来,又要出去么?”府令有些迟疑。
武三思就不高兴了:“休得多言,叫你去就去。”
府令便无奈地道了一声“遵命”,随即出了书房,唤了驭手牵马套车。
车子在驶出坊间的门时,武三思忽然想到崇训与安乐公主的事。倘是三月,现在该是六月之身了,他必须先行一步,奏明陛下,为这个蠢子完婚,否则,又会弄得满城风雨。
……
太监王晖匆匆进了庄静殿,将一件来自瑶光殿的文书递给了太子李显。
李显拆开文书,一眼就认出是上官婉儿的手笔。那娟秀而又飘逸的行书,那流畅而又简洁的文字,一下子让他的眼睛亮了。他心头不禁惋惜,此等佳人,却在母皇身边荒废青春,能不扼腕?自从回京以来,他时不时地都会见到上官婉儿,她明澈的眸子、嘤嘤的语调,真让他觉得她是这个人世间最美好的女子,甚至想过,倘有一天,她能够与自己朝夕相伴……
但这也只是一闪念罢了。他知道,母皇十分依赖上官婉儿,他如果提出什么非分之想,岂不是惹恼凤颜么?
他摇了摇头,将纷乱的杂念赶出脑际,埋头看文书,原来是遵照皇上旨意,向他知会张锡一案的。皇上在文书中要求诸王自行约束,不可恣意妄为,一俟发现,依律处置。
近来,皇上先是任相王李旦为兵马大元帅,后又不断地送朝政文书给自己,这一切,都带给李显一种预感,皇上对李氏的子孙们不再如早年那样冷酷无情了。
此时,太子宫尹豆卢钦望匆忙地进了庄静殿,他一脸的慌张,对站在一旁的王晖道:“请公公回避,下官有些话要单独禀奏殿下。”
看着王晖出了殿,豆卢钦望掩了殿门,对李显说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李显示意豆卢钦望坐下,随后才问:“何事让爱卿如此惊慌?”
豆卢钦望就很吃惊太子的消息如此闭塞,道:“昨晚相王府的豆卢妃暗中遣人化装到府上,说是邵王和永泰郡主夫妇在白马寺私议陛下与张氏兄弟宫闱之事,被张易之得知,已经禀奏陛下了。陛下大怒,已降旨由金吾将军武懿宗率羽林军拘捕几位小王爷和郡主去了。”
“蠢材!你是要害全家么?”李显一声长啸,只觉五内翻腾,胸口一热,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霎时昏了过去。
豆卢钦望情急之中抱着李显,一边呼唤王晖,一边按摩李显的胸部,过了半天,李显才睁开眼睛,无力地伸了伸手指,指着殿外说:“速请王妃、重润、郡主和驸马到殿中来。”
王晖去了不一会儿,韦香先到了。她走进大殿,将李显扶到内室榻上,又命宫娥奉了热茶,喂李显饮下。豆卢钦望也简单告诉了她事情的始末,看着太子脸色慢慢地添了红色,她才含泪安慰道:“事情既已发生,殿下也不必伤心。眼下最要紧者,莫过于躲过劫难。”
韦香擦干眼泪,眸子里就平添了刚强和不羁道:“陛下不检点,做下此等愧对先祖、愧对晚辈的事情,难道还害怕非议么?”
李显一听这话就更心痛,都是她平日里说话毫无遮拦,以致影响了儿女,他闭着眼睛摆了摆手道:“母皇已责成梁王查案,他身为太子少保,岂能轻放,王妃就少说两句吧。”
韦妃也知道事态严重,当年废黜帝位的噩梦历历在目,一切的得来和失去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自进宫以来,韦香深知武曌的为人做派,多年漂泊异乡的参验使她意识到,当下最要紧的是保住太子,不给武氏留下任何借口和把柄。想到此处,韦香狠狠地擦掉腮边的泪水,转而满脸愠怒,对王晖喊道:“命狄光远、娄云速押李重润和李仙蕙、武延基夫妇到殿中来。”
李显挣扎着起身,惊慌失措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韦香傲然而立,满目森严地说道:“蠢材不尊法度,非议朝政,罪在不赦,本宫要将他们交给金吾将军,严加惩处。”
“你疯了么?此一去凶多吉少,作为母亲,怎可将亲子送上断头台?本宫绝不答应。”李显这一说,太子宫尹豆卢钦望和身边的太监、宫娥哗啦啦跪倒了一片。
“请王妃念在殿下与王妃漂泊房州的年月,邵王被囚别所,饱受煎熬,好不容易有今日,怎忍……”豆卢钦望也劝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