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听话就攒着慢慢说,你现在马上叫上几个女人,支口大锅,你没见这些人都快饿疯了吗?天黑了冷得很,不吃饱肚子晚上怎么能撑得过去?”六爪女吩咐龙管家。
龙管家又要称赞六爪女几句,六爪女把他堵了回去:“行了,你这个管家管的人越来越多了,把你的家管好比啥都重要。”其实,龙管家要说什么,六爪女不听也能想到,又是心地善良、为人肝胆、女中豪杰之类的好听话儿。
呆着没事,六爪女就混到逃难的人中间打听前方战事,据逃难的人说,中国军队刚开始打得很猛,日本人的进攻都被挡住了,可是后来日本人的飞机来了,狂轰乱炸,军人和百姓被炸得血肉横飞,老百姓逃难,军队撤退:“有一些军队还在边打边退,可是没办法,抵挡不住,看这个样子,这里也不是久居之地,过不了几天,日本人就会打过来。”一个文弱的中年人沮丧地告诉六爪女。
就像是为了证实那个中年人的预言,两天以后,六爪女刚刚起床,就听到六角楼外面喧闹起来,她以为又过来了难民,连忙跑到窗口朝外面窥探,只见一队队的军人从东南方向拥了过来,仔细看看,这些军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目黎黑,还有一些伤兵或被人抬着,或被人搀着,或挤坐在牛车马车里,如果这些人没有背着枪,又都是一码的青年汉子,真跟那些逃难的老百姓没什么区别。
六爪女有些慌乱,她不知道这些军人会不会像逃难的百姓一样要求进入六角楼休息、吃饭,也不知道如果这些军人要求进入六角楼,该不该放他们进来。他们不是难民,而是荷枪实弹的军队,六爪女不知道他们进入六角楼将会发生什么。
龙管家在外面敲门:“头家,头家,起来了没有?”
六爪女过去拉开门:“咋了?”
龙管家指指六角楼的大门:“外面围了一堆兵,不知道要干什么。”
“他们是不是要进来?”
龙管家摇头:“不像,要是想进来,就该敲门,他们就是围在那里看,说话的声音也是小声小气的,也可能想进来?”
六爪女上了三楼,来到大门上方的墙上。六角楼的围墙底部有两丈多厚,到了最顶上,仍然有一丈多宽,墙面有一定的倾斜度,铺着平板瓦转,既能防水,又能供人行走,朝外的方向有半人多高的墙垛,实际上又是防御工事。下面,果然有几个军人对着六角楼指指画画,六爪女在楼上面问道:“喂,你们干啥呢?”
几个军人齐齐抬起头来,其中一个喊了一声:“头家,真的是你吗?”
声音很熟,六爪女仔细看看,却不认识那个人:“你谁啊?”
对方哈哈大声笑了起来,声音唤醒了六爪女的记忆,大脸猫:“你是大脸猫吗?”
大脸猫哈哈笑:“正是,我刚才看着你这六角楼的门匾就纳闷,原来在六顺商行的时候,门上就有这么一个六指大巴掌,这里也有,还正在猜想这座六角楼是不是你的呢。”
六爪女飞身跑下去,叫了龙管家和一个正在扫院子的赖老爷的家人,把六角楼大门打开,大脸猫和几个军人站在门外。大脸猫已经走形了,过去的大脸盘现在瘦成了骨架子,黑黢黢的就像海边的渔民。没有多少肉的大脸盘成了正经八百的国字型,看上去人反倒好像精干、少嫩了不少。身上的军服也是破破烂烂,脏兮兮地活像灰色的旧抹布。
大脸猫和那几个军人却止步不前:“头家,不敢进去,有水有吃的拿些就行了。”
龙管家在六爪女身后答应:“好的,你们等着,有现成的稀饭、馒头。”说完转身跑去安排了。
六爪女哂笑:“呵,大脸猫打了败仗人也规矩了,忘了你征用我六顺行的时间了。”
大脸猫不好意思:“行了,头家,别拿陈年旧干屎填塞兄弟了,谁敢擅自进入民宅,军法伺候,这可是我们头家的死命令。”
既然大脸猫这么说,六爪女也不好再跟他耍笑,走到他们跟前啧啧有声:“你看你们,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咋闹成这样了?日本人真的那么厉害你们打不过?”
大脸猫骂起了粗话:“操他妈的,日本人也是两条腿一条根,有啥打不过的,他们就仗着有飞机助阵,奶奶的,不然他们别想占什么便宜。”
旁边一个军人说:“日本人的飞机扔炸弹,我们又打不着,只能被动挨炸,没办法,打得过日本人,打不过日本人的飞机。”
六爪女担心了:“那咋办呢?你们打算退到哪里才是个头?你们都退了,我们老百姓咋办呢?”
大脸猫说:“我们头家说了,退到这里为止,日本人的飞机飞不到这里,没有飞机轰炸,谁再敢退一步就地枪决。”
据六爪女所知,大脸猫被军事法庭轻判了,并没有枪毙、判刑,紧闭了几个月,降了半级,就没事了,现在不知道他在哪个部队里混呢:“你一口一个头家,你们头家是谁?你现在在哪家干呢?”
大脸猫说:“还能是谁,你的那个红点,我没离开原来的部队。”
旁边一个军人连忙给六爪女介绍:“这是我们团副。”
六爪女这才知道,大脸猫升了一级:“你还升官了?”
大脸猫呵呵哂笑:“打仗死人多,升得快,也不是啥好事情。”
此时提及红点,尤其是大脸猫那句“你的那个红点”却勾起了六爪女内心的伤痛,越是来自于亲近之人的伤害痛感越强,心里的伤疤再次被撕开,她顿时心如刀绞,愤恨难忍,冷然对大脸猫说:“你们是为国打仗的军人,要进六角楼住尽管住,要吃要喝都随便。”说完,转身走了。
大脸猫莫名其妙:“头家这是咋了?”
六爪女回到自己的屋里,忽然悲从中来,趴在**,用被子堵住自己的嘴,痛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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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居住在六角楼里的难民就如敏感的蚊虫察觉寒冬的到来,军队一到,马上开始逃跑:“头家,谢谢你们,我劝你们也赶紧走,军队到了这里,随后就是日本人,日本人的飞机往下扔炸弹,可不管是军队还是百姓,炸死的百姓比军人多,六角楼谁也搬不走,命可是自己的,赶紧走吧。”那个文弱的中年人这样劝六爪女,然后搀扶着老婆背着孩子携着简单的行囊,匆匆离开了六角楼,朝西北方向走去。
赖老爷的儿媳妇跑来找六爪女,请六爪女把赖老爷赶出去,那样他们就可以带着赖老爷一起逃难去。六爪女没答应:“这件事情我不能做,他已经那么大岁数了,怎么办就随他吧。”
于是,整个六角楼除了六爪女和她的伙计们以外,就剩下赖老爷一家,其他难民都走了。六角楼里面的人们也开始惶惶不安,豆子按耐不住,跑过来找六爪女,磕磕巴巴的问六爪女跑不跑。六爪女说自愿,谁想跑就跑,不想跑的就呆着。豆子问六爪女跑不跑,六爪女说不跑,就想看看日本人长了几条腿,豆子楞怔半会儿,说:“那、那、那我也、也、也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