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到了。”
李乐同紧了紧缰绳,抬眼望去,十丈高的巍峨城墙沉默矗立,门洞深邃,一线阴影里,人流车马往来不息。
流放十年。
长安的记忆早已模糊成这些年来,道观里缭绕的青烟,而眼前的洛阳,挟着景乾女皇改天换地的雄浑气象,轰然闯入她的感官。
谢湜予将一顶轻纱帷帽递给李乐同。
李乐同微微一愣,女子的面容不能轻易示人,无论是女帝登基前,还是登基后,到底是从不曾改变过。
马匹长嘶一声,灵巧地汇入了喧腾的门洞人流。
风猛地灌入耳中,带着无数倍放大的市声。
车轮碾过石板的吱呀声、胡商吆喝的粟特语,混着直通明堂的洛水浪超声,骤然在耳畔炸开。
这是帝都独有的气息。
浓得化不开,像一坛埋了千年的浊酒,辛辣里透着勃勃生机。
谢湜予引她拐入坊间横街,高大的坊墙将市声滤成闷响。
山野间纵马摘星的日子,原是真的到了尽头。
一时间,记忆如潮水漫过东宫朱门,金砖下的血痕、阿娘坠落的金步摇、十年前的那一场大雪,如同眼前若有似无的一帘面纱,将她的面容与心绪一并笼进“李家女”的壳子里。
她盯着门前怒目圆睁的石狮子,忽然轻笑:“若我不做李家的女儿,只做曲愿呢?”
她听到谢湜予说:“好,我们这就逃回山上去。”
他们说完傻话,一起相视而笑。
万事总有希望,程家的罪行竟然早已在神都的百姓间闹得沸沸扬扬。
一个身穿红衣的美艳女子早已经等在了侯府门口,听到脚步声,施施然回过身。
女子不戴帷帽、发髻高束,瞧着,要么是侯府佳人、要么是风月中人。
李乐同看向谢湜予,心中莫名就觉得有点别扭。
乱糟糟地正想着,那女子已经从容大方地对他们行礼:“侯爷、殿下,施州一行,可还顺利?”
李乐同赶紧朝她点头笑笑,率性自然地没有半点架子,反倒惹得女子又对她笑了笑。
被她含笑看着,李乐同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了:好漂亮、好美!
谢湜予也朝女子点头,又给李乐同介绍:“这是宛娘,是陆时也的红颜知己。”
李乐同直截了当:“陆时也烧高香求来的?”
宛娘噗嗤一声轻笑,表示认同:“他算是赚着了。”
又微微歪头,看向李乐同身后的汀兰:“我受陆郎君嘱托,来助各位一臂之力。”
几个人进了屋,行囊都没卸下,便热火朝天讨论起来。
“武自乐在施州、商州犯下的丑事,能这样快在传遍大街小巷,是娘子传开的吧?”谢湜予问。
“是,”宛娘挑眉,“诸位这些时日来,看见了明堂的深渊,不若也垂眸看看,这民间的风云。”
好从容、好狡黠。
李乐同表示赞叹:“陆时也,他配得上娘子吗?”
宛娘笑:“我看他不配。”
还在路上,一路操心神都事的陆时也忽得打了个喷嚏。
李其远:“我说过的,你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