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流划过干涸刺痛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慰藉,随即被更猛烈的咳嗽取代。林晚照咳得蜷缩起来,五脏六腑都跟着抽搐,额角渗出虚汗,在昏黄的马灯光晕下显得格外惨白。
赵卫国蹲在几步外,没再靠近,眉头拧得死紧,眼神里的警惕和同情在激烈拉锯。他目光扫过林晚照身上明显不合时宜、沾满血污泥泞的夹克衫(末世遗留,经过磨损但款式仍显奇异),落在她冻得青紫、布满细小伤口的手上,最后停在她左手腕那只黯淡无光、却样式古朴的银镯上。
“同志,你……你这到底是咋回事?”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这个时代青年人特有的、对“异常”事物既好奇又不安的探究,“外头刚才动静不小,兵站的同志都出动了,说是发现了可疑……现象。”他没直接说“特务”或者“敌情”,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林晚照止住咳嗽,喘息着,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疼痛和虚弱干扰着她的思维,但求生的本能迫使她冷静。解释?怎么解释?说自己是穿越的?从未来被追杀过来的?那只会被当成疯子或阶级敌人。必须有一个符合这个时代逻辑、至少能暂时糊弄过去的说辞。
她抬起头,借着灯光仔细打量赵卫国。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脸庞被北方的风霜刻下些许粗糙的痕迹,但眼神底色还是朴实的,甚至带着点未经世事的耿直。棉军大衣洗得发白,肘部膝盖打着厚实的补丁,针脚细密,像是自己或亲近的人缝的。一个普通的、可能心眼不算太复杂的建设兵团青年。
赌一把。
她咽下喉间的腥甜,刻意让声音显得更嘶哑虚弱,断断续续地开口,语速缓慢,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耗费极大心力:
“我……我是南边来的知青……本来该去黑河那边插队……路上,车坏了,又遇到暴风雪,跟队伍走散了……迷了路,不知怎么……就走到这儿了……摔了几跤,衣服也刮破了……”她省略了所有无法解释的部分,只提供一个模糊的、符合“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代背景的框架。南边来的——口音勉强可以解释(她尽量模仿普通话,带点南方腔调);知青——解释身份;走散迷路——解释出现在此地的原因;摔伤——解释狼狈外表。
赵卫国没立刻相信,疑惑更重:“南边来的?知青?那你的行李呢?介绍信呢?还有……你这衣服……”他指了指她那件明显不是常规知青会穿的夹克。
“行李……在走散时丢了,可能被别的过路车捡了,或者埋雪里了。”林晚照垂下眼,语气带上恰到好处的懊丧和疲惫,“介绍信在行李里……衣服,是家里以前留下的旧式样,南方暖和,没厚衣服,就随便裹着上路了……”这个解释很牵强,但在物资匮乏、什么东西都讲究传承和改造的年代,一件样式奇特的“旧衣服”并非完全说不通。
赵卫国盯着她看了好几秒,似乎在权衡。外面的风声似乎小了些,但远处隐约又传来一阵喧哗和犬吠,大概是搜索队在扩大范围。这声音让赵卫国神情一紧。
“你说你是知青,走散了。”他挠了挠头,显然有些为难,“可这儿是‘红岸’外围警戒区,一般人不让靠近。你出现在这儿,本身就……而且刚才外头那动静……”他欲言又止,显然对之前看到的异象和听到的部队反应心有余悸。
林晚照心一沉,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她必须给出一个能让对方暂时放下疑虑、至少不会立刻把她交出去的理由。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抬起眼,直视赵卫国,眼神努力聚焦,显得诚恳而无害:
“赵……赵同志,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哪儿。我就是又冷又饿又受伤,看见个洞就想钻进来躲躲风雪……我保证,我跟外头部队找的任何‘可疑’都没关系。我就是个走投无路的女知青。”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身体真实的反应,恰好增强了话语的可信度,“你要是不信……可以把我交给部队……但我这样子,怕是没等到审问清楚,就先冻死病死了……”
示弱,但不卑微;给出合理解释,也点明最现实的危险——她此刻极度糟糕的身体状况是显而易见的。
赵卫国脸上的挣扎更明显了。他看看林晚照惨白的脸,又听听外面尚未完全平息的动静,最后目光落回自己那个被林晚照紧紧攥在手里的水壶上。半晌,他重重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
“唉!这事儿闹的!”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这样,俺先不能带你回俺们连队。你这来历说不清,万一真是……俺担不起责任。”他看到林晚照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连忙补充,“但把你扔这儿不管,眼看着你出事,那也不是人干的事!”
他站起身,提起马灯四下照了照这个涵洞。“这废涵洞以前是排水用的,里头拐个弯,有个稍微干燥点的小凹洞,平时偶尔有跑丢的牲口躲进来。俺先把你挪到那儿去,总比在这风口强。俺回连队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唉,至少给你弄点吃的和伤药来。”
这已是眼下最好的结果。林晚照点点头,想道谢,却只是动了动嘴唇。赵卫国上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搀扶住她的胳膊。他的手掌宽大粗糙,很有力气,动作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尽量避开了她身上看起来伤得最重的地方。
短短几米的挪动,又几乎耗尽了林晚照刚攒起的一点力气。赵卫国说的那个小凹洞确实相对避风干燥一些,地上甚至铺着一些陈年的干草。他将林晚照安顿在那里,又把自己身上那件破旧的棉大衣脱下来,不由分说地盖在她身上。
“你先裹着,多少挡点寒。俺这大衣脏是脏了点,但厚实。”他穿着单薄的绒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摆摆手,“俺跑起来就热了。你等着,俺快去快回。记住,不管外头有啥动静,千万别出来!这附近巡逻的力度肯定加大了。”
他仔细地用一些杂物和干草稍微遮掩了一下凹洞的入口,提起马灯,又看了林晚照一眼,眼神复杂。“等着啊。”说完,他转身,敏捷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涵洞另一端的黑暗中。
涵洞里重归黑暗与寂静,只有风声在洞口呜咽。棉大衣带着年轻男人身上的体温和淡淡的汗味、泥土味、烟草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属于人间的踏实感。林晚照蜷缩在干草堆里,裹紧大衣,冰冷的身体贪婪地汲取着这一点点暖意。
暂时安全了。但只是暂时的。赵卫国会不会改变主意?会不会带来别人?他口中的“想办法”到底是什么办法?外面部队的搜索会持续多久?头顶那渗透过来的时空污染……现在怎样了?
无数问题在脑中盘旋,但极度的疲惫和伤痛最终占据了上风。她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再次尝试沟通灵泉空间。这一次,不知道是因为暂时脱离了极度紧张的环境,还是因为赵卫国那杯热水和这件棉大衣带来了一丝生机,她竟然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