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宁并不与她们对打,飞身而起又上了二楼,抓着残存的栏杆木在半空闪身躲避,一边找寻着方才那道声音的来处,一边道:“人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我还说我是你们素未谋面的六姑奶奶呢,你们谁先叫来听听?”
她的话淹没在愤怒的人声中,只有离她最近的几个剑客听到,她们动作一顿,剑势稍减,剑招却未停,明摆着即便不是妖神也要收拾她一顿,娟宁“啧”了一声,懒得再辩解,从善如流地就代入了自己的新身份,放高了音量。
“听好了,我是妖神,谁先叫我一声六姑奶奶,我饶她不死!”
一片混乱里,覃姝隐没在人群中,悄悄封死了一楼的门窗,不知是谁先跑到门口准备溜,第一个发现不对喊了出来:“门被封死了!”紧接着又有人喊:“鬼藤!有鬼藤!”
原本义愤填膺的人群顿时慌乱起来,大人尚在强撑,孩童却止不住地啼哭起来。
哭闹声在娟宁耳边嗡嗡地响成一片,突然一声巨响,姜得月将整个大门给劈成了两半,门板轰然倒下,扬起了一地的灰。
娟宁没想到她的神识碎成那样了还没死透,惊疑之下,没留神将她身侧的剑客一脚踹下了楼,她没功夫再跟这些人耗,厉声道:“三个数,没跑出去的人全都死在这!”
没多少人跑。
娟宁绕开劈面而来的刀剑,当真一板一眼地数起了数。
姜得月眼中似有雪化开,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却仍不受控制地道:“跑!鹤山的人都在山下,她们来接你们了!往山下跑!”
此处根本没有山,但众人却如蒙大赦,争先恐后鱼贯而出,二楼某个房间里响起窗户开关的杂音,娟宁凝神细感,一个走神,被当中一个剑客打中了手腕。
明明看起来是凡人普通的刀剑,力道之大却几乎能将她的骨头都打碎,她的腕上渗出血来,散在酒楼里的化身藤将血舔掉,追着剑上的残血缠了上去。
一人挥剑斩向她的左肩,另一人趁机一掌拍向她的后背,娟宁侧身向后,剑风将她的肩袖削去一截,她脚下一转,回身与背后那人对了一掌。
那人被震得连退数步,娟宁抽身而退,一脚踹开了先前探知到有异样的房间门。
覃姝一刀捅向姜得月额上的月光石,一股跟魔种相似的气息从她破碎的头骨里流出来,顷刻间填满了整个幻境。
门后哀鸿遍野。
人群逃生的路线被姜得月硬生生截断,天火成片成片地向下砸,娟宁倏地停住脚步,迎头撞来一柄血淋淋的长刀。
“谁都不能走!妖神就在我们中间,回去!全都回去!”
“你疯了!我们是来救人的!你不是来接我们的吗……姜师姐!”
“擅出者死……擅出者死!先杀妖神,听我的,先杀妖神!”
“我们怎么可能杀得掉妖神,我们当中怎么可能有妖神……姜师姐,你怎么了!住手!住手!”
“阿月!”
肉块横飞,鲜血四溅,在乱窜的天火中,哭喊惨叫声乱作一团,娟宁踩着成山的断肢,终于找到了那个藏起来的魔种。
姜得月捂住脸,血泪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将手背烫出一条又一条焦黑色的疤。
“假的,都是假的,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师姐,是我的错,我们谁都回不去了。”
娟宁手指化刃按在地上,高声道:“覃姝,刀!”
化身藤卷着玄铁刀直刺而来,娟宁从地心抽出一团血糊状的肉团,正正好穿过玄铁刀的刀刃。
姜得月站在高处,她额上的月光石终于随着肉团一起裂开,幻境崩塌,北地的冷风灌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纷扬的大雪。
雪花落在她的骨缝里,融成晶莹的水,她感受着这久违的凉意,忽然癫狂地大笑起来。
血水将她糊的面目全非,踉跄着跪到了地上,娟宁没有说话,将刀刃上的肉团一掌轰了个稀烂。
附在其上的神识被一同轰散,覃姝在姜得月背后显出形来,在她倒下之前,稳稳地将她接在怀里,又轻轻放下。
随着幻境散去,只余剩一滩血水留在洼处,蓝雪扬寻迹而来,到底是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覃姝手伸进去,将月光石的碎块一点一点捞了出来。
大雪很快将血迹掩盖,覃姝轻轻叹了一声,又往那血上盖了把雪。
月光石的碎块在她指尖化成齑粉,她轻轻地开口,又说了一遍在几十年前就说过的话。
“阿月,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