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幻境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娟宁第一时间抓住了覃姝的手,向后一退,退到了一处红漆斑驳的栏杆上。
往下看去,大堂中人来人往,方才四散逃命的人群重聚在一起,陷在各自的心魔中张牙舞爪地原地乱晃,娟宁感到周身又要有火烧起来,在起心动念的瞬间又被她硬按下去,她环视四周想找魔种的位置,却被一道又一道的幻象迷住了眼。
覃姝目光往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修者这自由在人心魔境中穿梭的本事,好也不好。”
娟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执玉修者”恰在此时向上看来,视线越过她定在覃姝身上,笑着招手道:“覃姝,下来吃酒。”
覃姝没再说话,眼中有留恋,有牵念,甚至还有几分被耍了多次略带疲惫的无奈,数种微妙的情绪掺和在一起,却唯独没有初见娟宁时的杀意。
娟宁垂眼往下,玄铁刀寒光毕现,铮鸣作响,在覃姝即将飞身下去杀人时,她向前一横,挡住了她的视线。
覃姝情绪没缓过来,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
娟宁看着她的眼睛笑道:“这么舍不得,为什么还要硬着头皮去杀她?”
覃姝眉头微微一皱,抽出手拨开她的肩道:“你先别闹。”
娟宁仍旧挡在她身前,缓声道:“你当初在宁州杀我时可不是这样的眼神,为什么,因为她比我漂亮?”
“覃姝,你还记得你恨我吗?”
覃姝眼中因幻影而起的热意刹那间变得冰凉,她一把攥住娟宁的手腕,死死地盯住她道:“你想起什么了?”
娟宁笑道:“我什么都没想起来,只是怕你忘了。”
“覃姝,我到底干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让你这样恨意难消又放不下,只敢躲在幻境里偷偷摸摸地爱我?”
覃姝渐渐变回了娟宁熟悉的样子,她没有说话,眼底的情绪尽数敛去,娟宁翻手一握,重新将她的手拢到了掌心。
静了半晌,她笑道:“覃姝,以前怎样暂且不论,这回可是你先来撩拨我的。”
娟宁慢慢地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低声道:“爱也好恨也罢,那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都到这份上,你能不能不要再当着我的面,翻来覆去地跟这些幻境里的假人调情了?”
覃姝闭上眼,被她气得笑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行。”
底下的“执玉修者”凭空消失,独属于覃姝的心魔境轰然倒塌,这是唯一一次,覃姝不需要杀人便轻而易举地走了出来。
层层叠叠的幻境逐渐融在了一起,群魔乱舞的人群消停下来,某处好像又生出了什么值得称贺的热闹,人群集聚过去,娟宁遍寻不见蓝雪扬和争荣,颇为头痛地揉了揉眼角,道:“这些人是不想活了吗?”
覃姝收起刀,道:“人间这些年妖祸横行,他们过得太苦了,且不说魔种能放大人的欲念,即便是清醒着让人选,他们也不见得能抵得住诱惑,拿命去赌一场好梦。”
“即使遗憾未能了全,豁上性命所求,也不过是亲友俱在,大家坐在一起和和美美地吃顿饭而已。”
她眼中划过几分怜悯,语气却没什么起伏,道:“心魔境不知症结,很难将人全须全尾地拉出来,修者想要救人,尽力而为便好,对他们来说,就这样死了,未尝不是件幸事。”
娟宁手按在她肩上,眼睛看向底下那一张张沉溺在幸福中的笑脸,道:“幸事?谁的幸事?”
“覃姝,都挣扎着活到这时候了,谁都不该做场美梦就死的。”
她一掌劈向那红漆斑驳的栏杆木,拍开裂隙飞起几脚,折出数段残木踹向底下那炊金馔玉般的酒宴。
覃姝看出她要闹事,非但没往前跟,反而疾步向后,退至窗边悄声翻了出去,与此同时娟宁喝道:“蓝雪扬,出来受死!”
她本是为找茬随口喊的人名,但此话一出,酒楼中的空气骤然变沉,残木悬在半空,被一股平地而起的风倏地绞成了碎屑。
一柄无形的巨锤轰地捶在娟宁的神识上,她没有丝毫防备,眼前一黑,身形一滞没提起气来,直直坠下了下去。
断木碎屑乱纷纷摔在酒桌上,噼里啪啦将碗碟酒盏砸了个粉碎,众人被惊得连连后退,娟宁落地时手撑着地滚了几滚,在众人目光都被她引走之际,覃姝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来,抱手倚在门边,化身藤无声无息地在大堂中散开。
娟宁不甚利落地翻身起来,顺着方才的风探到了幻境的出口,用生气罩在外层的壳子轰开一条裂缝,趁机高声道:“有危险,快跑!”
众人被惊扰了美梦,将醒未醒间,竟懵在了原地,第二锤悬在娟宁神识近处迟迟没有落下,化身藤贴地而起,毒蛇般缠上最近的一个幻影,拧断了她的脖子。
婴儿在母亲怀中悄无声息地咽了气,抱着孩子的妇人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哭。
安稳下来的人群再次四散奔逃,本快堆成形的幻境摇摇欲坠,娟宁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顺着人流到酒楼外找蓝雪扬和争荣,嘈杂的人声中,现出了一道突兀而响亮的喊叫。
“妖神!妖神现世了!她是妖神!”
溃逃的人群齐刷刷停住了脚步,恐惧与愤怒同时交织在空气中,酒楼中安静了一瞬,几个会武的剑客同时飞身跃起,提剑向娟宁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