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笔记本上的记录按时间顺序重新誊写排列,又在旁边的空白处细细画出示意图,标注下每次异常发生时自己所处的位置,以及脑海中残存的周围环境、往来人物的模糊轮廓。
就在这般反复琢磨、近乎偏执的梳理中,一个此前从未被她放在心上的细节,如同沉在水底的冰块,缓缓上浮,在记忆的湖面折射出冷冽的光。
清洁车。
那一辆看似与其他清洁车毫无二致的医用清洁车。
她猛然意识到,在自己多次遭遇异常的前前后后,这辆清洁车总会以一种合情合理的姿态,出现在附近的视野里。
第一次隐约感觉被人注视的那个夜晚,她模模糊糊记得曾瞥见这辆车静静停在走廊的拐角处,车身上的塑料桶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夜半被突兀的脚步声惊醒那次,第二天清晨她惴惴不安地打开门,一眼就看到这辆车停在不远处的公共浴室门外,仿佛刚完成清洁工作,正等待着被推走。
发现笔记本可能被人翻动之后,她心神不宁跑出去,却在楼道里与推着这辆车的护工迎面遇上,对方低着头,默默地与她擦肩而过,留下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甚至在收到那本透着诡异气息的挪威童话书,以及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背影照片的当天她依稀还有印象,这辆车曾短暂地停留在她宿舍门外的走廊上……当时她只当是例行的清洁工作,并未多想,如今想来,那短暂的停留却像是在无声地传递着什么。
出现的频率太高了。高到早已无法用“巧合”二字来搪塞。
操控这辆清洁车的,是一名沉默寡言的男护工,他几乎从不与人对视,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中等,相貌普通得如同水滴汇入大海,转眼就会被人遗忘。他总是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蓝色护工服,口罩和帽子将头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低垂的眼睛,动作缓慢而机械,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默默地推着车,擦拭栏杆,清理垃圾,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不留下一丝多余的痕迹。
白蕾妮之前从未留意过他的存在。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这样的护工实在太多了,他们是医院这幅画卷里最不起眼的背景板,是维持机构正常运转的无声齿轮,日复一日重复着单调的工作,从不会引起任何人多余的关注。
可现在,这枚看似平凡的齿轮,却似乎与缠绕在她身上的那场噩梦,产生了一种诡异而紧密的联动。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这辆清洁车,会不会就是那个完美的掩护和作案工具?
它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医院的任何角落包括女生宿舍楼,凭借“清洁”的名义,轻易避开所有怀疑的目光。车斗里可以容纳形形色色的物品——肮脏的床单、废弃的垃圾,自然也可以不动声色地藏匿……那些匿名送达的“礼物”(比如那本挪威童话书)、用于偷拍的设备、甚至是方便攀爬的工具?
那个沉默的男护工,在他低垂的眼睑和机械的动作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他仅仅是一个受人指使、麻木执行命令的工具人?还是说,他就是那个如影随形的“黑影”本人?借着清洁工作的伪装,在医院的各个角落跟踪、窥视,悄无声息地投放那些令人胆寒的恐吓物品?
白蕾妮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立刻通过加密线路,将这个发现报告给了尹柏萧。
“教官,我可能找到了一个关键的联系点——一辆特定的清洁车,还有一个操作它的男护工。我仔细回忆了很多次,他在我遭遇异常前后出现的概率,高得有些反常。”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紧张,却又透着发现线索的笃定。
电话那头的尹柏萧,精神瞬间一振。这无疑是一个全新的、且极具价值的线索!它巧妙地绕开了周品孝可能设置的权限壁垒,跳出了此前对巴颂和乍格相对宏观的调查框架,径直指向了一个更具体、更有可能直接参与行动的底层执行者。
“详细描述一下那辆车的特征,还有那个护工的体貌特征,越详细越好。”尹柏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掩的紧迫,指尖已经下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起来。
白蕾妮闭上眼,努力在脑海中勾勒着细节,将能想到的一切都和盘托出:清洁车的款式(似乎比其他的要稍旧一些,推起来的时候轮子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异响)、车身上常挂着的垃圾袋是那种略显暗沉的绿色、男护工的大致身高和体型(不算魁梧,肩膀有些内收)、走路的姿态(似乎右脚落地时,会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拖沓),以及他唯一一次摘下口罩喝水时,她偶然瞥见的——下巴上有一道浅白色的、不太明显的旧疤痕,像一条细小的蚯蚓蛰伏在那里。
“很好,蕾妮,这个信息太重要了!”尹柏萧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肯定,“你很可能找到了最关键的突破口。接下来务必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挂断电话,尹柏萧动用内线部署新的调查任务。重点瞬间转向医院后勤部门的护工管理系统,目标明确——查清那辆特定清洁车的使用记录以及其操作者的真实身份。同时,医院内部的监控设备被秘密调整了角度和范围,所有镜头都开始重点捕捉该清洁车和那名男护工的行踪轨迹,试图拼凑出他的行动规律。
倘若这个男护工就是那些异常事件的直接执行者,那么抓住他就极有可能顺藤摸瓜,揪出他背后的指使者——无论是深陷嫌疑的巴颂院长,还是伪装成病人的乍格,抑或是那个身份始终存疑的周品孝。……
白蕾妮关于清洁车与男护工的发现,宛如一道骤然划破暗夜的强光,瞬间照亮了调查中那片长久被忽略的盲区。尹柏萧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调动精干力量围绕这名男护工展开了一场密集而隐蔽的调查,蛛丝马迹在细致的排查下渐渐清晰。
调查结果既令人震惊又像是一把钥匙,让那些看似散乱无章的线索,隐隐找到了一个共同的交汇点逐渐拼凑出一幅更清晰的图景。
这名男护工名叫坎潘,五十八岁,在医院的后勤部门已经工作了超过十五年。档案上的记录平淡无奇:性格孤僻,不善言辞,工作表现中规中矩,几乎从不与人发生冲突,也鲜少请假,是那种最容易被管理者遗忘,却又在日常运转中不可或缺的“老实”员工,如同墙角一株沉默生长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