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馨蒙的脑子早已是一团混沌的浆糊,完全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踉跄着滚出钟楼的,也记不清是怎样拖着那副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体,在浓稠夜色的掩护下像个幽灵般躲开偶尔路过的行人,一步一挪地回到那个只有她和庞教官知晓的“老巢”——一间藏在废弃实验楼地下室、伪装成废品回收站的密室。
当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厚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反锁,身体便彻底罢工,“噗通”一声重重瘫倒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意识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在明灭之间反复挣扎,随时可能彻底熄灭。但手心里那枚硬邦邦、凉飕飕的芯片,却像一块烧红的炭块,死死烫着她的神经,不断提醒着她:“同志,革命尚未成功,不能倒下!”
还不能在这儿躺尸……
她咬紧后槽牙,用手臂在地上艰难地蠕动,像条离水的鱼,一点一点蹭到那张摇摇晃晃的工作台前。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启动了那台看起来比她还要脆弱的加密电脑,以及旁边的读取设备。把那枚沾满了自己血迹与黑鹰血污的芯片插进接口时,她的手指头抖得如同帕金森晚期患者,每一次微小的颤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屏幕“唰”地一下亮了起来,幽蓝的光芒打在她惨白得像A4纸的脸上,映出一道道血痕,显得格外瘆人。复杂的解密程序开始吭哧吭哧地运行,一行行代码如同跑马灯般在屏幕上飞速滚动。汗珠子混着血水顺着下巴颏往下滴,“啪嗒、啪嗒”砸在键盘的缝隙里,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记。每一秒都漫长得像是在听冗长乏味的领导开会,她一边要跟身体里那股汹涌的“快睡吧,别硬撑了”的欲望殊死搏斗,一边还得承受着内心“千万别看见熟人”的煎熬——她怕看见那份名单,怕上面蹦出眼熟的代号,更怕亲手坐实这份沾满鲜血的“同僚死亡笔记”。
“解密成功。”
冰冷的电子音在死寂的密室里突然响起,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几分诡异。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和资料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代号、真名、马甲身份、联系方式、活动范围……一条条“毒蛇”的信息冷酷地排列着,里面还真有几个她好像在情报简讯里瞥见过、甚至可能在圣保罗医院走廊里打过照面却毫不知情的代号!
真是要了亲命了!
她的手指头悬在鼠标上,微微哆嗦着滑动滚轮,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几乎要当场停摆。这名单要是泄露出去,绝对能在东南□□报圈掀起一场毁天灭地的腥风血雨,不知道多少潜伏的兄弟会因此直接暴露,性命难保。
没工夫细瞅,更没时间伤春悲秋或者瑟瑟发抖。确认了这玩意儿就是那份要命的“捕蛇名单”后,她眼里闪过一丝“毁灭吧,赶紧的”决绝,毫不犹豫地执行了最终方案——物理超度,让它彻底消失。
她把芯片从接口里抠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巴掌大的特制高温电弧焚化炉里。按下按钮的瞬间,幽蓝色的电弧在炉子里“噼里啪啦”一闪,如同贪婪的野兽,疯狂啃噬着那些要命的秘密。一股极其微弱的、像是烧了塑料和电线混合物的焦糊味在空气里飘了一下,便迅速消散无踪。
短短几秒钟后,炉子里彻底消停了。她打开炉盖,里面只剩下一小撮黑不拉几、碎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的灰烬。那份代表着无数阴谋与死亡的“捕蛇名单”,就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下室角落,彻底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一直紧绷在心头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排山倒海的疲惫和造反般的伤势瞬间将她淹没。在彻底晕过去的前一秒,她用尽最后那点力气,摸到掉在地上的加密通讯器,给庞芳玲教官发出了最后一条预设好的、代表“搞定收工”的简讯:
【金环蛇报告。目标已销毁。】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灯闪了一下,通讯器从她无力的手里滑落,“啪嗒”掉在地上。她的脑袋一歪,彻底昏死在工作台旁边,身下的地面已经被她渗出来的血染红了一大片——这是她为自己、为那些挂了彩(或者已经牺牲)的同伴、也为这份破名单,搏杀出来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胜利,而代价,是她差点把自己也彻底报销在这里。
与此同时,圣保罗医院的钟楼深处。
周品孝(山蝰)并没有离开。他站在一片狼藉的机械室里,眼神冷静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黑鹰的遗体早就被发疯的机械搅和得七零八落,碎块崩得到处都是,但地上那大片的血渍和凌乱的打斗痕迹还清晰可见,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激烈厮杀。巨大的机械虽然还在那儿吭哧吭哧地转动,但刹车系统已经彻底损坏,估计撑不了多久就得彻底趴窝,到时候肯定会引来医院的维修工,把这儿的破事全部曝光。
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造型奇特的通讯器,按下了一个加密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点外卖,听不出任何情绪,“‘仓库’需要大扫除。货已处理,但现场有点……乱。需要专业的‘保洁阿姨’,级别:顶配。地点:圣保罗钟楼机械室。”
他没多废话,电话那头也没多问。能被“山蝰”使唤的人,自然清楚该如何处理这种见不得光的“脏活累活”,无需多言。
不到一个钟头,一队穿着没有任何logo的深色工装、动作麻利得像机器人的队伍就悄无声息地摸进了钟楼。他们带的工具包里装着特制的化学药剂、高强度密封袋和各种修复工具。
他们熟练地清理掉所有能看见的血迹,用特制药水把地面和墙上的生物痕迹抹得干干净净,保证连一根毛发都验不出来。他们小心翼翼地把黑鹰剩下的零碎尽可能捡起来,装进密封防腐的容器里带走,不留一点残渣。他们甚至还很贴心地“修复”了被破坏的制动杠杆(其实就是临时加固一下,能撑到下次医院正常维护时再“自然”坏掉),并且清除了机械室里大部分明显的打斗痕迹,让这儿看起来更像是一场单纯的机械事故现场。
整个清理过程高效、安静,所有人配合默契,如同鬼魂般在机械缝隙里钻来钻去,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
当这帮“保洁天团”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后,钟楼机械室除了空气里还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儿,以及制动杠杆上那几乎看不出来的修补痕迹外,基本恢复了原样。只剩下那些老掉牙的齿轮还在不知疲倦地转着,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周品孝最后看了一眼恢复“整洁”的现场,轻轻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转身沿着陡峭的楼梯慢慢往下走。他的白大褂下摆扫过积满灰尘的台阶,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这时候,东边的天上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微弱的晨光正努力想穿透厚厚的云层,照亮这座还没完全苏醒过来的城市。
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圣保罗医院还是会像往常一样忙得如同战场,病人们会为了生死发愁,医学院的学生们会为了考试秃头,医生护士们会忙着救死扶伤。没有人知道,就在刚过去的这个晚上,曾有几位“爬行动物爱好者”和一只“猛禽”在这座城市的阴影里,进行了一场多么惨烈、关乎无数人命运的激情互殴。
名单已经成了灰,随着空气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