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凯莉的眼眶又红了,她别过头,用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
梁博勇深深地看着儿子,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想学医的?”
梁眷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全是。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事实上,那个送他木头坦克的军人,后来他从许医生那里偶然听到,在一次边境冲突中牺牲了。而他的孩子,那个曾与梁眷檩同病房的男孩,也因为没能及时用上最好的药物,病情反复恶化,在一年后就去世了。军队医疗体系的不足,间接导致了一个家庭的悲剧。
这件事像一根刺深深烙印在梁眷檩心中,成为他后来刻苦学习生物化学、立志从医的动力之一。但他从未告诉过父母,一来是怕他们担心自己因此有心理阴影,二来也怕他们觉得这只是小孩子一时的幼稚想法。
而现在,命运似乎给了他一个机会,不仅能让他成为一名医生,还能让他成为一名军医,去弥补那些曾经的遗憾。这巧合,几乎像是一种宿命。【注:隐藏剧情见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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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哥大厦的轮廓在湿热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楼体外侧巨大的霓虹灯牌不断闪烁,红的、蓝的、紫的光流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开来,像一幅被打湿的水彩画。大厦门口那尊鎏金佛龛在灯光下泛着暖黄的光泽,几片宽大的芭蕉叶被晚风拂动,影子在佛龛上轻轻扫过,添了几分神秘的东南亚风情。
这座东南亚商厦就像一个巨型的香料匣子,一踏入其中,浓郁的香茅气息便扑面而来,混杂着咖啡的醇厚、食物的香气和淡淡的香水味。雕花繁复的柚木廊桥连接着各个区域,桥两侧悬挂着五彩斑斓的纱幔,随着中央空调的微风轻轻摇曳。桥的尽头,是霓虹闪烁的奢侈品店,橱窗里的模特穿着最新款的时装,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繁华。头顶的吊扇缓缓转动,搅动着空气中漂浮的金色光涡,那光涡是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灯光下折射而成,缓缓流淌,如梦似幻。
三楼的布料店里,各色纱笼布料如同瀑布般从天花板垂落,鲜艳的色彩——明黄、靛蓝、绯红——在灯光下交织,让人眼花缭乱。底层的食肆区更是热闹非凡,沙爹在烤架上滋滋作响,烟雾裹挟着浓郁的肉香和香料味四处飘散,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几个穿着性感时装的年轻姑娘举着盛有蝶豆花茶的玻璃杯,杯子里的茶水呈现出梦幻的蓝紫色,她们对着手机屏幕自拍,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观光电梯载着游客缓缓上升,透过玻璃轿厢,可以看到下方如同河流般涌动的人群,抬头则能望见顶层星空影院的穹顶,玻璃上映出窗外摩托车流的灯光,像一条流动的银河,璀璨而迷离。
入夜后的商场,像一头温顺巨兽的腹腔,内部灯火通明,暖风习习,不断吞吐着带着倦意的人群。休息区的软椅上坐满了逛累的顾客,有人在低声交谈,有人在闭目养神,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咖啡香和细碎的低语声,一派闲适安逸的景象。
帕蒂坐在其中一张软椅上,目光落在对面的儿子邹宸绎身上。邹宸绎刚结束模拟考没几天,此刻正有些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面前桌上那杯可乐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水珠沾在他的指尖,又被他轻轻弹落。他的眼神里带着点考试后虚脱般的空茫,显然还没从高强度的备考状态中完全松弛下来。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帕蒂的声音放得很缓,试图打破这略显凝滞的空气,“要是累了,有没有想过去哪里散散心?去海边吹吹海风?或者……”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隔壁传来的一阵急促的键盘敲击声打断了。那声音“噼里啪啦”的,节奏快得惊人,与周围的闲适氛围格格不入。帕蒂微微蹙起眉头,下意识地朝那边瞥了一眼。
只见邻座坐着一个男人,他低着头,额前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侧脸线条,下颌线清晰而用力。他的手指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几乎飞了起来,仿佛在与时间赛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焦灼感,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在等着他处理。他面前那杯咖啡一口没动,深色的液体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膜,显然早已凉透。
邹宸绎也循着母亲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过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脸上没什么兴趣。“再说吧,妈。”他的语气懒懒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倦怠。
“你最近还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混混来往吗?”帕蒂终究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没有!”邹宸绎立刻皱起了眉,一脸厌倦地反驳,“他们都忙着备考呢,谁有空瞎晃悠。你都问了多少遍了。”
帕蒂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正想再找点别的话头,缓和一下气氛。毫无征兆地——“噗。”
一声沉闷的响声,像是一个熟透了的西瓜被人猝然扔在地上,又厚又重,还带着点黏腻的质感。
隔壁那疯狂的键盘声瞬间戛然而止。
帕蒂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又扭过头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思维瞬间锈死,仿佛所有的神经都在这一刻冻结了。那个男人的太阳穴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狰狞的窟窿,鲜血混合着一些浑浊的液体正汩汩涌出,流速快得吓人,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脸颊,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下巴滴落在他苍白的衬衫领子上,又溅在那台还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与黑色的按键形成刺目的对比。他的眼睛还圆睁着,瞳孔放大,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指也僵硬地停留在最后一个按键的上方,保持着敲击的姿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在瞬间被压缩成一个点。他坐着的身躯开始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向一侧倾斜,带着一种诡异的、仪式般的庄严感,连同身下的椅子一起,重重地砸倒在光洁冰凉的地砖上。
“咚!”
一声实心的闷响,沉闷得仿佛砸在人的心脏上,连地面似乎都跟着颤了颤。
周围所有的声响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商场里的背景音乐、人们的低语、空调的风声……全都不见了。世界在帕蒂的眼里变成了一幕无声的哑剧,所有的色彩都迅速褪去,只剩下那滩在灯光下迅速扩大的、浓稠的、刺目的红。
“啊——!!!”
不知是谁发出的一声尖叫,像一把锋利的刀,猛地划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撕裂了紧绷的空气。休息区瞬间炸开了锅,桌椅被惊慌失措的人们撞倒,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碰撞声;惊恐的哭喊声、杂乱的奔跑声、物品掉落在地上的碎裂声……各种声音轰然爆发,汇成一片混乱的喧嚣。
帕蒂僵在原地,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让她眼前一阵发黑,紧接着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四肢冰冷得像浸在了冰河里。她张着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拼命想吸气,却吸不进一丝空气,胸口闷得快要炸开。
“妈……?”邹宸绎茫然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一丝不解和难以抑制的颤音。他显然也看到了那恐怖的一幕,而且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或许更加直接、更加血腥。帕蒂猛地转过头看向儿子,只见他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着,眼睛瞪得极大,瞳孔缩成了两个小小的黑点,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摊还在不断蔓延的红色,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一只濒死的鱼在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