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的话语像鞭子一样,一下下抽打在麦静琪身上。周围偶尔有学生经过,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一幕,却都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低下头,假装没看见,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惹祸上身,没人敢上前制止这场霸凌。
尹柏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的空气仿佛都降了温。他要找的第十九个学生,就是这个被围堵的女孩——麦静琪。档案记录上显示她成绩优异,尤其在语言和物理方面天赋出众,综合评价却简单地标注着“家庭情况复杂”。此刻听着这些污言秽语,他瞬间明白了那“复杂”二字背后隐藏的不堪。
“干什么!”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冰湖的巨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切断了那些刺耳的嬉笑。
那几个围堵的女生吓了一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回头。当看到身后那个面色冷峻、眼神锐利的陌生男人时,她们脸上的嚣张顷刻间化为惊恐,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瞬间作鸟兽散,连书包都差点跑掉,转眼就没了踪影。
空旷的拐角处,只剩下尹柏萧和那个叫麦静琪的女孩。
尹柏萧没有立刻上前,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她依旧死死低着头,全身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连带着瘦削的肩膀都在细微地颤抖。那不是单纯的害怕,而是一种极致的屈辱和愤怒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生理反应,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表面平静,内里却翻滚着滚烫的岩浆。
他能看到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后颈,因为用力低头而微微绷紧,露出清晰的脊椎线条,上面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轻轻颤动,透着一种脆弱的美感。
“没事了。”尹柏萧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试图让她放松下来,“她们已经走了。”
麦静琪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那难以抑制的颤抖,泄露着她内心翻涌的情绪。
尹柏萧沉默了一下。他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别难过”“别在意”的安慰都可能显得苍白无力。这种基于出身和流言的恶意,往往最为刻毒,也最难化解,它像附骨之疽,会一点点侵蚀人的尊严和自信。
“你脸色不太好。”他换了个方式,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句话仿佛触碰到了某个隐藏的开关。
麦静琪猛地抬起头。
尹柏萧的心微微一震。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瞳仁是如同西伯利亚冰川下湖泊般的浅蓝色,清澈中带着一丝冷冽。但此刻,这双本该盛满星光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仿佛燃烧殆尽的灰烬,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那里面承载的痛苦、屈辱和不甘,远远超出了一个十九岁少女应有的分量,像一片被狂风肆虐过的荒原,只剩下满目疮痍。
她看了尹柏萧一眼,那眼神空洞得可怕,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表示,然后猛地侧身推开他的胳膊,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跌跌撞撞地朝着不远处的教学楼楼梯口方向跑去,黑色的卷发在身后凌乱地飞舞。
尹柏萧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那单薄的身影里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姿态,让他心头莫名一紧。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麦静琪!”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女孩没有回头,反而跑得更快了,像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身影迅速消失在楼梯拐角。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骤然缠上尹柏萧的心脏,让他呼吸一滞。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迈开长腿追了上去。
他的步伐极大,速度极快,几步就冲上了楼梯。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他急促的脚步声在回荡。就在他快要跑到顶楼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麦静琪的身影在天台入口一闪而过。
“站住!”尹柏萧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他随即冲上天台。刺眼的阳光瞬间笼罩下来,带着灼热的温度,天台的风呼啸着吹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麦静琪已经爬上了天台边缘那道低矮的水泥护栏,她就站在护栏外侧,双脚悬空,摇摇欲坠。单薄的校服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过于消瘦的轮廓,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下去。她望着楼下如同玩具模型般的车辆和渺小的行人,眼神空洞,黑色的卷发在风中疯狂舞动,像一团绝望的火焰。
“别过来!”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猛地回头,浅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声音嘶哑尖利,带着哭腔,却又透着一种可怕的平静,“你过来我就跳下去!”
尹柏萧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举起双手,掌心朝前,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麦静琪,冷静点。”他的声音尽可能平稳,压下所有的急切和担忧,“先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谈什么?”麦静琪笑了起来,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充满了对世界的嘲讽和对自己的绝望,“谈我怎么有个做妓女的妈?谈我怎么是个没人要的杂种?谈她们说得对,我本来就脏,本来就该死,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她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身体随着话语剧烈晃动,脚下的几块碎石被踢落,沿着高楼坠下,许久才传来一丝微弱的声响,然后便无声无息。
尹柏萧的呼吸瞬间屏住了,瞳孔紧缩,不敢再刺激她,只能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大脑飞速运转。
“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他看着她,目光沉静而有力,试图将一丝力量传递给她,“那是你母亲的选择,不代表你的人生。你的成绩很好,档案里说你在物理竞赛中拿过奖,你有天赋,有能力,有大好的未来……”
“未来?”麦静琪尖声打断他,眼泪终于决堤,像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无尽的痛苦滚落下来,划过她苍白的脸颊,“我没有未来!只要我活着一天,这个标签就永远撕不掉!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被人戳脊梁骨!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这种日子!!”
她说完,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向前倾去,仿佛要拥抱那片虚无的空气。
“你死了,就正合她们的意了!”尹柏萧猛地提高声音,如同惊雷在空旷的天台上炸响,“那些欺负你、嘲笑你的人,她们只会拍手称快,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觉得她们的话戳中了你的痛处!你要用你的死,去证明她们是对的吗?这样值得吗!”
麦静琪的身体僵了一下,前倾的动作停住了。
尹柏萧抓住这瞬间的迟疑,语气稍稍放缓,却更加紧迫,字字句句都像重锤敲在她的心上:“活着!麦静琪!活着才能证明她们是错的!活着才能把那些看不起你的人、欺负你的人,狠狠踩在脚下!用你的成绩,用你的能力,用你的未来去证明!而不是用你的尸体,去给她们增加谈资!”
风很大,卷着热浪扑面而来,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麦静琪站在护栏边缘,剧烈地喘息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流。求死的决绝和求生的本能在她浅蓝色的眼睛里疯狂交战,让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尹柏萧不敢再上前一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刺激的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全身肌肉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在心里计算着万一她真的坠落,自己扑过去的最短距离和可能性。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终于,麦静琪的肩膀垮了下去,那支撑着她站在护栏上的绝望和愤怒,似乎在这一刻被抽空了。她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直接从护栏上瘫滑下来,重重地跌坐在天台冰冷的水泥地上,然后猛地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痛哭声。
尹柏萧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将她从边缘彻底拉回到安全区域,直到将她拽离护栏好几米远,确认她真的安全了,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猛地一松,后背竟惊出了一层冷汗,连衬衫都湿透了。
他没有立刻安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任由她痛哭,任由她将那些积压在心底、几乎要将她摧毁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那哭声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凄厉而悲伤,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哀嚎,听得人心头发紧。
过了许久,那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低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啜泣。阳光依旧刺眼,风依旧在吹,但天台上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似乎终于消散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