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李长珩就着榻边烛火,点燃那纸笺,带着疲惫缓缓张口:“朕,亏欠他。”
“梅时为陛下、为社稷,鞠躬尽瘁。”曲傅渊低言:“其志既未泯,其灵则无灭,今而闻竹承遗志,查吾国巨奸,天道昭昭。”
“是啊……天道昭昭。”李长珩重复这句,目光在跃动的火焰余烬上停留。
“准奏。”
“着锦衣卫指挥使萧铭鼎,秘密协查此案,凡有进展,直报于朕。人手权限,朕予他便宜行事之权。”他看着曲傅渊,“这事绝不可经司礼监之手,密旨由太傅你,亲自交给萧铭鼎。”
“老臣明白。”
两件要事议定,大殿内并未松弛。
李长珩沉默片刻,对绕娇温声道:“娇儿,你先退下吧。”
饶娇何等聪慧,知他与阁老还有密事要谈,她顺应是后,款步退下。
李长珩说:“朕还有事,需托付于太傅你。”
曲傅渊闻言,神色一凛,“臣万死不辞。”
“宜贵妃,”李长珩气息浮动,字字如锤:“……已有孕三月。”
饶是曲傅渊历经三朝风云,心头宜如遭重击,猛地抬头,掩盖住眼底翻腾的骇浪。
太后势大,为保五皇子李承德登基之路,宫中已多年无皇嗣诞生,贵妃有孕,何尝不可称作是天佑我大崇?
“贵妃不能留在宫里。”李长珩语调很慢,“太后、东厂、还有藏在暗处的人……朕护不住她,也保不下我儿子。”
“陛下的意思……”
“必得找个稳妥隐秘的地方,让贵妃出宫养胎,直至后续生产。”李长珩的视线落在曲傅渊身上,“朕思来想去,唯有托付太傅。”
曲傅渊若真将贵妃与未来可能诞生的皇嗣护送出宫,是与宫廷、乃至太后势力彻底为敌,一旦泄露,遭的便是灭顶之灾——他已古稀之年,却从未糊涂,他是当今太傅,三朝元老,他身上压着的重任拎不清……他唇上抖动,嘴边白髯跟着微颤,腰身弯曲下,并非是害怕,而是承载的重负过于沉,使得他压了脊,弯了背。
他抬起眸,看着龙榻上那位病骨支离,瞳中仍燃着烈火的帝王。
恍惚窥见,数年前那位同样将重整山河交付给自己的年轻君主。
曲傅渊缓缓下跪,以额头触地,“臣遵旨。”苍老的嗓音却有着磐石的坚定:“臣定竭尽残年,护贵妃与皇嗣周全。”
李长珩舒口长气,疲惫如潮水汹涌,突地——
“咳咳咳…!咳咳!”
他终究抑制不住病痛的摧残,胸膛剧烈起伏,吸入的空气都带着窒息般刺心的疼。
“皇上……!”曲傅渊慌乱地凑上前,欲上前扶住身躯摇摇欲坠的李长珩,却被他摆手阻止。
李长珩拿下捂嘴的手,瞧着颤抖的手心,那抹腥红无比刺眼,他深知自己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甚至活不到秋天,看向帘外近前的曲傅渊。
几乎是用气音嘱咐:“太后……已知他的存在。”
“朕命数将近,唯愿太傅,务必、如当年的闻不染一样,替我看好,我那流落在外的儿子。”
曲傅渊泪光闪烁,从宽大的袖中掏出枚玉质油润的玉佩,攥在手中,“梅时是臣的弟子。”玉上雕刻着个字,掀开帘子交给李长珩。
“他也是我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