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江鸾,当真是打不得骂不得,哦,说也说不得。所以压力一来就往他这丢。哈,真是他该的。他觉得自己妹妹好厉害,他几岁到十几岁,一次都没被父母这样声色俱厉地在大事上训过。
再比她弱和废的孩子,都不比这个“江猷沉的妹妹”随心所欲。外边都说,有那么一个天才哥哥,又能搞科研又能赚钱已是祖坟冒青烟,江宪德行还在人群中显眼,有那么一个好哥哥,她就安心学画画当闺阁里的大小姐吧。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江猷沉表情一点不好,江鸾在他面前微微低头,表情上终于有点不自然的恭谨不做声。
哥哥瞪妹妹,妹妹低头看自己心。
反而是一向严厉的哥哥,微不可闻地叹息,“有时候,我会觉得,你生错了地方。”
江立卓在一旁细细听,笑了。卡嗒一声,火苗从打火机冒出,余光瞥见阿妈一盘子的甜品要摆到他们桌,烟还没未点,就站起来双手接过。
轻声地,放江鸾右手旁。
向来不得进食的书房,每一张方桌子,都依次摆放各样式的糕点。
而右手边,不再是,自己独一份的,江猷沉给她切好的水蜜桃。
就像已调回北方战区的江立卓,此刻坐他身边。江立卓可不是闲人,春节也不来公馆,春节是他最忙的时候,往往亲自开车来,那车喷着尾气没停几分钟就又接续上,给公馆留下各式京城内礼品就又不见人影。不放假就更找不着人了,一问就是“基地开会不带手机”。
公休时其他年长的长辈倒还见得着人影。从商的满世界跑,江猷沉可能会一声招呼不打,就跑去北美某个试验地呆上半个月,也可能上午在某西部地区的生物器械设备厂,下午在香港的某码头。江鸾已经对他的这种生活习以为常。江猷沉前不久还发表过这样的言论,“多大年纪了还要我天天跟你贴一块,基金会那点事不是看看就会?有什么事情要问就打个电话发个邮件,真要想你哥了,坐个飞机过来,也就十几个小时的事情。”
江鸾听见江立卓笑着和长辈说,“我看大哥这是要给小孩讲故事呢。”
“讲故事啊?”这时家里据说最不成器那个哥哥站起来了,“那我们得先走了。”
走了,江立卓调回北方战区,江猷沉满世界跑,那个哥哥到底去了什么部门?为什么书房提到她以后去哪时,为什么提到这个哥哥?
伴随饭店来临,书房的人渐渐都离去。
江立卓先走向帘子后书桌,按了按钮。站起来,往桌子上丢了一个方块的金属设备,设备发出滴滴滴声。他对屋内扫了一会儿,扫描的时候江猷沉也不说话。
江猷沉也站起来,走向放着爷爷最喜欢的戏曲的播放器,随意地按下播放键。
咿呀的花旦低低呼唤,开启第一折子,录像带模糊颗粒声,在整个厢房内回荡。
调高,声音再调高。高到淹没说话声。
江猷沉回来,看了一眼她的手。
整天只知画画,右手接回来以后养伤,她一点没休息,用左手继续接着画。
社会联系很浅,很多生活痕迹都在成长中被他抹除,画了十几年画,除了画画,另一个培养出来的,某种程度上,出色的特长,杀人。那些在他培育和引导下,学会并熟稔地挑选猎物,熟悉杀戮之前漫长细致而无声无息的工作,还有,勘察和反侦察意识。
“江鸾,你喜欢画画?”
江鸾看着空荡荡的书房,看着他们忙活完,一眼没看自己的右手,什么都没问,眼睛都不眨地说,“我会一直画画,画到我不能画那天为止。”
江猷沉表情居然出现一点缓和。
然后,他坐到了她身边,说,“你在医院的单子我都看了。你这手,接下来得和我去美国看看。”
江立卓听了半分钟,笑着看了江鸾一眼,走出了门。
“我是更希望你画画的。?”江猷沉坐进椅子里,转着打火机,眼睛里的东西难明,“以后家里政治上的细节,你少参与。”
门开了,佣人进来,又开始砌壶香片,如以往一般,退后两步,转身离开。
江猷沉说,“手真要画不了也没事,你可以去你妈妈的公司,或是下南京找祖母,你祖母一直希望见见你。”
江鸾吃着糕点,想,那边现在在做的,缺人的,是慈善和珠宝吧。
他还记得父亲说,“你要真喜欢和你妹妹呆一块,就把她接去美国,给她安排个医疗投资的工作。”但是他没和江鸾说。
除非江鸾自己走投无路来找上他。
她看着江猷沉还穿西装,想了想,身子往前探,白得没气色的手臂往之前,几欲越过茶杯,看着哥哥,眨眨眼,“都来北边了,怎么还有退回南方的道理呀。”
说完以后,她的身子下意识往后退,果然,哥哥显而易见地不开心。
感觉江猷沉的政治态度有点消极。
这时,她又嗅到羊肉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