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憎恶连家夫人,却曾真真心慕薛三娘子。
犹记,年少之时的冬日,漫天飞雪如同鹅毛一般飘飘扬扬,犹记那年冬天格外冷,难熬。
清贫之家的冬日总是过的十分窘迫。
他身处书院,仅仅穿着旧薄的棉衣,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
那日下学,却有人撑伞等他,地上的雪已经堆了厚厚一层,漫过了他的鞋檐,立雪中的女子没有丝毫不耐,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出尘似神仙妃子,她带来了四件过冬的厚衣以及一碗热腾腾的汤水。
又携手雪中漫步,入梅林,她随意折下一朵红瓣黄蕊的梅花,插在他的发间。
他晃了神,红了脸,对上她弯弯纤眼,掩住心中的慌乱与窘迫,以及那股难以言说的自卑。
又听见她巧笑温言道:“阿郎,人贵自重。我信你,来日定能如这红梅一般,历尽霜雪,独绽清芳。”
此后,他便视为箴言。
只是现下想来多么讽刺,那个教他人贵自重的人,却因功名利禄弃了他。
而那艳极的花也不过是她掩饰自己虚情假意的工具罢了。
这么多年,他早已看清她的真面目,她最爱的,唯有自己。
良久,薛玉卿撑着地面,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疲惫:“赵侯,您如今位极人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我夫君,不过是个仰人鼻息的小小编修。今日这般境遇,难道不是对曾经那个薛玉卿最好的惩罚吗?您究竟还想要什么?”
赵缙缓缓转过身,脸上已不见方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审视:“你便是这般势利?”
他语气轻缓,却字字如薄刀便是要生生刮骨剔肉来:“眼见我前程尽毁,便迫不及待另攀高枝?哪怕那高枝,不过是他人脚下的一棵杂草?”
他不是早就知道吗?当年那个他视若珍宝的香囊,她早已忘了是何模样。
这如薄刃般的话对她说着,何不是剜在他心上。
薛玉卿看着他眼中的鄙夷,心头一阵刺痛。
她仰起脸,眼中含着水光,唇角扯出一抹笑:“是!我就是如此庸俗的女子。侯爷今日才看清吗?我只想在这世上有一方安稳天地,一个小家。你们大人物之间的事,我得罪不起,也无力抗衡。我,认命了!”
她卧倒在地上,眼中的泪珠在烛火下流转。
赵缙的眼神在她面上寸寸逡巡,步步走向她。
“认命?”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嗓音又哑又硬:“好一个认命!当年的赵缙若是认命了,早不知埋骨于何处了!何来现在的赵侯!”
他一步步走近,阴影再次将她笼罩,声音压得极低:“今时今日的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人人可欺的赵缙。薛玉卿,你以为,抛出几句苦衷,扮扮可怜,就能轻易打发了我,将当年之事一笔勾销?”
他蹲下,定睛于她泫然欲泣的脸上,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一字一句道:
“你欠我的,没那么容易还清。”
她睁着眼,还想说些什么,眼前猛地一黑,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赵缙那双翻涌着莫名情绪的眸子,随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身下微微的颠簸。
薛玉卿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马车顶棚。
窗外,已上了灯火,街市的喧闹隔着车帘,也可闻。
“夫人,您醒了?”
守在旁边的翠微连忙凑近,脸上写满了担忧,“您可吓死婢了!归云寺的师父说您是急火攻心,歇息便好,那位…大人的随从让直接送您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