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官年近而立,裹着半旧官袍,显然是刚下值就匆忙赶了过来。
简单打过照面后,他坐在床边为沈恕号脉。
面团似的白胖脸,偏又生的眉眼圆钝,此刻眉头紧皱,似乎碰到了不小的难题。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过去,说出口的竟是一通“邪风郁表、正气亏虚”的套话,边说还边将老方子铺在按上,提起笔尖,偏又迟迟没有落笔。
沈恕靠在引枕上,指间摩挲着扳指,似乎早已对眼前戏码了然于心。
老夫人坐在床边,目光牢牢钉在医官的笔尖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知微:等了大半天,就这?
“医官请慢。”
一粒小石子砸入平静湖水。
“侯爷这几日脾胃弱的厉害,便是最软烂的清粥,也就能勉强用上小半碗。可即便这样好克化的食物,在喝了汤药后,不过一刻,还是尽数吐了出来。妾身冒昧,敢问这药若真的有效,侯爷何至于此?明明连水米都难进,再灌这穿肠毒药,是嫌他走得不够快吗?”
老夫人皱眉看向林知微,正欲斥责,却被沈恕暗中拽住,在她手背上轻点了两下。
她震惊地看向沈恕。
沈恕平静回望。
林知微:你们祖孙在打啥哑谜?
李医官面色一白,急声道:“大娘子慎言!此方乃是院使大人亲定,旨在固本培元,绝无毒理!只是……只是侯爷久病沉疴,脾胃衰败至极,此方中几味药材偏滋腻,于常人自是良药,于侯爷眼下之躯,虽有虚不受补,反损胃气之虞,却依旧可以为侯爷延续些许时日。”
整个靖安侯府都对沈恕的病情三缄其口,她便只能来诈一诈李医官,没想到真叫她瞎猫碰上死耗子。
李医官这番话透露出两个信息,一是药方会影响饮食,严重的甚至导致无法进食,二是沈恕的确时日无多。
这第一条据她观察基本可以确认无误,可这第二条嘛,沈恕的伤痛是真,虚弱是真,翰林医官的诊断应该不会出错,可他偶尔爆发出的力量和锐利又让她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竟随时可能逝去。
可若是诊断有误呢?不,这不可能。
除非有更强大的力量介入,这才让翰林医官院从上到下都长了同一张嘴。
林知微眼前一黑,若是……她到底嫁了一个什么祸害?
沈老夫人见状,忙起身搀扶,她意味深长回看了孙子一眼,嘴上的话直往人心窝子里扎。
“知微,你别难过,大郎能有你陪伴这最后的时日,就是去了也是开心的。”
沈恕:“……”
林知微:?祖母你昨天在沈恕爹娘的牌位前,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她觉得沈恕还可以再拯救一下。
“侯爷今日寒气入体,引发高热,便是由擦拭降温和食疗的法子,热度消退,未再反复。妾身想着,可否暂缓部分汤剂,先以易克化的食疗之法徐徐图之,待胃气稍复,再行斟酌恢复用药?”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哪种情形,总归没有人想让沈恕真的死掉。不然要弄死他的方法千千万,怎么选了这最麻烦的一种,让他苟延残喘至今。
李医官怔楞须臾,伸手探向沈恕的额颈,再次确认体温正常。
他登时恍然:难怪!院使大人的方子益阳峻猛,易致正邪交争,或梦魇或高热,最耗元气。大娘子那番擦拭与忍冬水,恰是扑灭了部分邪火,令阴阳重归平衡之境。
沈恕目光微闪,她观察的细致,更懂得把握时机。
老夫人眉头竖起深深的川字纹,终是厉声道:“知微!休得胡言!这是太妃娘娘恩赐,由院使大人亲定的药方,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怎么能说停就停?”
李医官点头附和:“沈老夫人所言极是。”
此事干系重大,不然他也不会连改个药方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