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明白?他苦笑着摇摇头,视线落回没有林知微署名的契约上:她似乎对此类代持干股、幕后掌控的手法,过于熟稔了些。
之前翻阅林家卷宗时,那股丝滑又诡异的利落感再次涌了上来。
林文安脱离军籍、林知珩秋闱得中、林家迁回汴京落户民籍,这些对于高门或许轻而易举,可对于普通军户而言,把握时机,钻研法条,银钱往来,环环相扣,稍有不慎便永陷泥沼。
试问林文安跟林知珩都在从军的情况下,如此巨量的银钱打点从何而来?更何况林文安重伤需要照顾之际,林知珩顺利从军中退下,转头就获保参加秋闱,仔细想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而林家刚迁回汴京不过一年,林知珩正在准备明年春闱,林家三代军户、马革裹尸的既定道路已被彻底扭转。
林家卷宗上大多是男丁从军的经历,林知微仅寥寥数笔,“生于渭州,年十八,少年丧母,擅庖厨,温婉恭顺,娴于内则。”竟是干净得过分。
沈太妃当初评价“林氏钻营太过,必不安于室”,怕是察觉了此间步步为营跟林知微脱不了干系,恐他被人利用,亦或为美色所误。
风一启程西北,数月方归。横竖要等,不妨对林知微略施关照:这点雨露若能换来她的知情识趣、为我驱驰,自是美事;若是试出了异心,料理干净便是。他的园子,总会繁花似锦。
“拂尘。”
黑影落下,呈上密报:“侯爷,请过目。”
沈恕接过:“辽国使团到哪里了?”
“耶律乌正一行人距京已不足百里,宫里收到消息,明日开封府判官将至陈桥驿迎接,之后会在班荆馆举行欢迎仪式。”
密报里头记录着大大小小的汴京案件和市井消息:皇宫内奸贪污逃逸,宵小窃贼本日抓获二十余名,崂山道人在大相国寺摆摊声称可以点石成金,汴京城内涌入百余游僧……
游僧度牒真伪难辨,最易浑水摸鱼。
沈恕指尖顿住:“大相国寺那边加派人手,盯紧那些生面孔。”
外间传来青山急促的敲门声。
“何事?”
“侯爷,李妈妈求见!”
“传。”
话音刚落,一道略显踉跄的身影径直越过他进入,门被重重合上。
“主子,属下无能!”李贞单膝跪地,语速极快,“那张谦咬死了要见您,否则宁死也不交东西。我们护送他进城,半路却遭了魏衡手下的伏击。对方夺人而来,很是难缠,张谦趁乱逃脱,最后于汴河边失去踪迹。”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道:“这两日,魏衡手下备了短刃暗弩,州桥四周还布了暗桩,分明打算鱼死网破。更糟的是,弟兄们查到西夏探子踪迹,摆明了也要趁乱插手!几方夹攻下,我们寻不到人,更不好相护。再拖下去,张谦必死无疑。”
沈恕的目光落在李贞臂上的鲜红,眸中暗色翻涌。
弹筝峡的尸山血海,运粮队的全军覆没,舅舅在孤城粮尽援绝折戟黄沙……张谦是那场祸事的唯一幸存者,藏有揭开当年真相的关键证据。
他手里的东西,绝不能丢。
“所有人即刻撤到州桥外围,伪装成挑夫走卒,重点盯魏衡的暗桩和西夏细作。”
沈恕摩挲着扳指,沉声道:“张谦自小跟随舅舅,熟知行军隐匿之道,年关人流杂,他不会往明处凑。他必会找‘看得见人但不显眼’的地方。汴河码头栈房、街口杂货后院、或是军巡铺附近,让影一带人,挨个去筛。”
拂尘身影消失。
许大夫带着药箱赶来为李妈妈包扎。
沈恕靠坐在引枕上,启动床边暗格,取出的古朴木匣散发着清冽的松针气息。
“主子不可!”
李妈妈与许大夫同时出声。
天色已彻底暗下来,北风卷起雪花透过窗户缝隙簌簌飘入,消弭无形。
“你们要拦我?”
李妈妈额间横纹更深,脸部肌肉僵硬,眼底却满是心疼。她看着这个自己从奶娃娃一手带大的小主人,曾经风流恣意、鲜衣怒马,如今只剩隐忍蛰伏、形销骨立。她知道张谦此人的重要性,也知道主人强行出门会遭遇何等的风险,她帮不了他,也拦不住他。
许大夫没想那些,他只知道老侯爷让他好好照顾小主人,他就得尽他所能,不能任由他胡来。
他急忙按住木匣,声音发颤:“主子!松星散实是虎狼之药,此刻强行服下,恐永损根基。今日您能站起来走出去,代价便是以后再难站起!您要想清楚!”
沈恕手腕一翻,轻松挣脱,将药丸含入口中。
“先生以为我有的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