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微先是对着在场的诸位长辈福了福,方温声打断薛氏:“二婶有心了。只是侯爷特意吩咐了,他若不能亲至,今日之礼,由妾身代他之手,行他之意,他在院内一同默祷,也不算失了礼数。”
“族老们都在,你莫要说糊涂话!”薛氏想拉住她,却愣是没拉住,只眼睁睁看着她大步进门。
自她出现后,众人皆眼前一亮,瞧着这通身端庄气度,竟不输别家宗妇分毫。
然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惊艳的目光瞬间化为自不量力的轻蔑。
林氏冲喜新娘的身份汴京皆知,虽说挂着个侯夫人的名头,这身份总归与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从正门迎进的正头娘子有着天壤之别。
她一介妇孺,既无诰命,又无依托,总归没有身为男丁的三老爷名正言顺。
林知微脊背挺直,安静地接受着各方质疑,将微颤的指节藏于袖中。
今晚的祭礼,若无意外,沈恕是要亲自坐镇主持的。
然午后小憩时,他突发惊厥起了高热,上次用的忍冬蜜枣羹和擦身之法都未起效用。
许大夫立即出现,将所有人隔绝在外。知著院即便是不知情的仆从,也都被青山、松泉领人看管起来,若不是怕惊动了其他院,又得到了李妈妈的支持,就连她,恐怕也无法到这祭礼。
“胡闹!你这冲喜新妇只需照顾好大郎即可,怎可越俎代庖,主持祭灶这等大事!”
二老爷身着石青色暗纹锦袍,肩背宽阔,身形微丰。他闻言拂袖转身,清润面庞上眼窝略深,下颌无须,泛着淡淡的青茬,此刻正抬眸打量林知微。
“妾身是上了沈氏族谱的正妻,是靖安侯府的正头娘子!夫君既为沈氏宗子,那妾身便是沈氏宗妇,由宗妇代宗子主持祭灶,名正言顺。”
话音落定,她袖中的指尖已掐入掌心。
二叔今日争的哪里是祭灶权?分明是要将她“冲喜”的身份钉死,趁机试探沈恕病况,更想名正言顺地蚕食主院权柄。她看得明白,自己此刻还能站在这里争,全因沈恕还活着,她的名字还与他并写在族谱上。
一个冰冷念头钻进脑海:若沈恕真有不测,老夫人心力交瘁之下,她这个无子无宠的“未亡人”,命运便全捏在二房与三房手中。是困在深宅任人搓磨,还是被一纸休书送回娘家?无论哪条路,她都无法接受。
退,则受制于人,身若飘萍;进,或可于绝处,挣一分生机。
因这生机,只系于沈恕一身。
赌了。她暗自紧咬牙关。就赌他能熬过来,赌他醒来后,能凭着今日坚守的每寸阵地,换取他日后自愿加码的信任与庇护。她不会等待命运的审判,她会为自己,为他们,搏一个能并肩站稳的未来。
二老爷面色一沉,显然不以为意。
“侄媳妇有所不知,《礼记》有云‘男帅女,女从男’,古制更是明言‘男儿酌献女儿避’!这祭祀通天,乃阴阳大道,男为阳,女为阴,怎可以阴侍神?大朗身子不便,嫡脉无所为继,自有旁支男丁承祭,岂有宗妇越俎代庖之理?这是僭越礼制!”
这是在讽刺她不通书墨,不知礼数?他既直言嫡脉无继,旁支代行,那便正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林知微唇角微勾,扬声道:“二叔所言‘男儿酌献’,侄媳不敢有违。但礼制亦云‘嫡长为尊,宗妇继夫之任’。夫君卧病在床,若让旁支代祭,反倒是乱了‘嫡长主祀’的宗法顺序。‘男帅女,女从男’,恰是妾身代行其意,正如夫君亲临。此非僭越,乃是代行!若舍宗妇而另择他人,才是真正的牝鸡司晨,乱了嫡庶尊卑之序,岂非更惹人笑话?”
嫡庶尊卑,这四个字深深扎进了沈诠的最薄弱处。这矛是正是他亲手奉给林知微的。
“如果诸位长辈还有任何异议,可移步知著院亲自向侯爷求证。”
老夫人正由丫鬟搀着赶至院内,嘴里不停念叨:“阴盛阳衰,家门不幸啊!”
苏妈妈匆匆赶来,斥了一声通风报信的丫鬟,丫鬟忙跪地认错。
她扶住沈老夫人,往角落无人处带了带,悄声提醒道:“我的老夫人哟,您此刻进去,岂不是在拆侯爷的台?明眼人都会觉得您站到了二房那头,侯爷他……已经够苦了,难道连您也要弃他不顾吗?”
苏妈妈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心头,‘弃他不顾’四个字戳得她心口发紧。
沈老夫人脚步顿住,目光扫过周围窃窃私语的族人,眼底的怒意淡了些,只剩挥之不去的不喜与无奈。她看向远处傲然挺立的林知微,驻足良久,最终,只重重‘哼’了一声,方在苏妈妈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转身离去。
门内紧张的气氛尚在焦灼,却无人敢反驳。
二老爷气的胸口起伏,看向明明反对却装哑巴的族老,想到逝去大哥的临终嘱托,想到知著院沈恕那狼崽子的凌厉手段,心头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