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漱盂递到他唇边。
“所以,侯爷不必放在心上。于我而言,照顾您是为人妻的本分。只盼着您能舒服些。”
沈恕胸口哽住,含在嘴里的漱口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好一句本分!将他的不堪悉数收下,让他的嘲讽落入无畏。
拂尘手下的人真该好好领罚,卷宗只记载了林氏性格温婉贤惠,丝毫未提及她是这般牙尖嘴利、胆大妄为。
顿住片刻,他闭眼将水吐出,而后猛地咳起来,胸口发紧。
林知微扶他坐直,掌心贴着他的背轻轻顺气:“您慢些咳,别扯着肺。是我不好,刚才不该说那些话惹您不快。以后我要做什么,都先问过您,您说行我再动,行不行?”
哄大孩子嘛,要顺着毛捋,先认错,下次……再看情况。
这般软乎乎的宠溺语气,沈恕只在二婶哄骗侄儿好好用饭的时候见过。往往是说一套,做一套,下次还是同样的作为。
沈恕闭上眼,决意不再理会这狡猾又自以为是的女人。
林知微见他如此,识趣地收回准备奉上的温水,却因指尖打滑,茶盏脱手坠落。
脆响传来的瞬间,沈恕眼睛未睁,虚搭在锦被上的右手已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刺向声音来源。然而,那股力道只迸发了一瞬,便半途涣散,手臂直直地悬于半空,只余颤抖。
“哐当——”茶盏终究碎了。
林知微目瞪口呆:嚯,这听声辨位也太绝了,差点就被他接住了!
沈恕清醒过来,力竭垂手,□□。
那只曾经挽强弓、执利剑、守家卫国的手,如今连一只茶杯都无法护住。这个认知比任何身体上的伤痛都更他感到绝望。他偏过头,耻辱感几乎将他淹没。
预想的惊叫并未到来,一双温暖的小手轻轻握住他颤抖的大手,放回锦被。
被这样的轻柔温热包裹,刺骨的冷寒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别走。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这丢人的哀求锁在喉咙里。他不能。
林知微:“我在呢。”
他……好像快碎掉了。
她用自己的掌心温暖着他,直到那颤抖渐渐平息,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林知微悄声退出内室时,天际才刚泛出鱼肚白。
沈恕睡得却并不踏实,没多久便从梦魇中惊醒。
血色疮痍,刺骨冷寒,舅舅城破自戕,怀远惨遭屠城,定川寨战败,辽夏虎视眈眈。而他苟延残喘,身不由己难挽残局,欲揭真相却步履维艰,只能在不见天日的深渊里苦苦挣扎。
小几上摆着浓黑的药汤,散发着清苦的味道。
青山将药递上去:“侯爷,再不喝药就该凉了。”
沈恕:“凉了又有什么要紧,反正这药……”
他话音戛然而止,疲惫地合上眼。
“侯爷……”青山还想再劝。
“出去。”
青山鼻头微酸,终是低头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