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从方衍年的眼里看到了担心,看到了心疼,看到了亮晶晶的眼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家夫君却心疼得直掉泪珠子,把他的心都给融化了。
尤其是那张被养得渐渐丰盈立体的脸,因为身体过于清瘦消减下去的轮廓重新焕发出几分英挺,一同舒展开来的五官流畅之中又多了几分洒脱不羁的风骨,那是一种读书人身上见不到的气质,和他的性格一般张扬耀眼,却又收敛得恰到好处。
如同一副漂亮的字,既有风骨,飘逸潇洒,却又并非失控胡来,直教人看了又看,越发地喜欢,每一笔都能品出不同的味道,越品越是让人回味无穷。
这样一张俊俏的脸蛋,又那般可怜巴巴地含着泪看他,沅宁的心脏跳得都快不属于自己了,他现在就好想亲亲他。
沅宁好不容易忍住心中的冲动,就听方衍年对他说。
“宝儿,我想去念书。”
“我想考科举,考上举人、进士,当官给你挣个诰命,让你今后永远不会受欺负,不用向他人下跪。”
曾经的方衍年并不觉得读书很重要,他们家有钱,就算他大字不识,依旧不用愁学历、愁生活。
方衍年学习,不过是不认输,也不想当个“蠢人”,文盲连别人骂他都听不懂。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固有的观念让他本能地抵触八股文,不想搅进官场斗争,只想闲散地赚些钱,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是他错了,农人辛苦,商人地位低,没有背景关系,就是行商都要遭人欺负,连铺子都开不下去。
多么现实的社会啊。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他不能继续这样逃避下去了。
他或许也有足够的社交才能去结识更厉害的人当自己的靠山,可他不愿意。
方衍年还是曾经那个方衍年,那个独立的、从不习惯依靠他人的。幼时的经历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靠谁都没用,只能靠自己。
如今,他有了最重要的家人,他更愿意自己去成为这个倚靠。
不就是读书么,他连高考都能考出不错的成绩,还能怕了科举?!
学就学!
沅宁对于方衍年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意外。
他并没有逼着方衍年一定要考科举的意思,他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或许低调一些、谨慎一些,还像从前那样,依旧能把每一天都过得很幸福。
方衍年先前对于科考抗拒的态度……沅宁渐渐能够理解的,他不会逼迫对方做会让自己痛苦的事情,所以自从决定之后,他就再没提起过,即使生意越做越大,手头缺极了人手,他也没有用开玩笑的方式说——
要不你去考个秀才回来,咱家就能多买几个奴仆了。
不仅他不会提,沅宁私下也让家里其他人尽量不要提及,因此就算夏收之后,书院私塾开学了,沅令阳都跑去念书了,家里人也没提方衍年要不要去找个私塾之类的。
大家也都能理解,若是想做,方衍年自己会提,若是不想,他们却天天念叨,足以会让他感到沉重,这是一种无形的负担。
就像沅家人不会逼着体弱的沅宁干农活做家务学女红一样,他们也不会逼迫方衍年去念书。
自从姑爷来了,他们家都买得起奴仆了,又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可今日,方衍年却说,他想去读书,考科举。
“好,都听你的。”沅宁微笑着,虽然自己都站不稳,但还是和方衍年相互搀扶着,把人扶了起来。
其实,沅宁没有告诉方衍年,之所以他将铺子登记到自己名下,就是在为今后某一天,方衍年若是想要读书考取功名,留一分退路。
本朝对于学子出身,并没有延续前朝那般严苛,士农工商,只要不是下九流、奴仆出身,都是可以参加科举的。
不过对于商户来说,商户本人是不能参加科举的,但商户的子女可以,只是子女名下不能有产业,否则,若是这些本身就有产业的人考上官身,很难不为自己谋取利益,就和后世公务员不能经商或者入股经营一样。
因此,这个时代的多数商户都会规避此类风险,将家里的产业交给妻子、兄弟等亲戚打理,至少明面上不是自家产业的东家。
这也是沅宁将商铺注册到自己名下的原因,倒不是因为钱,就像现在,方衍年若是要读书,他愿意将家里的所有钱都给方衍年用。虽然知道方衍年有些抵触念书,可说不准哪天会用到,沅宁一直都会考虑得更远一些。
像是现在,不就用上了么。
二人在原地站着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搀扶着走向县衙外。
方衍年跪得更久一些,不过他身体好,没多会儿膝盖就彻底恢复了,能够正常行走,沅宁就不行了。
“我背你出去吧。”方衍年提议。
沅宁摇摇头:“你不也和我跪得同样久么,这样伤膝盖,咱们慢些走就是了。”
“我身体好,已经没事了。”方衍年坚持要背,沅宁坚持不让,最后还是沅家人看着两人久久没有出来,这才进来将沅宁给背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