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恢复行动,司徒靖立即穿好里衣。
见他是这个反应,江楚禾大为不解。
“诶?我说……你这身子又没啥见不得人,怎的就这么不愿意给人瞧见?”她嘟着嘴,用带着几分嗔怪的语气,控诉起身为医者的不容易:“方才我行针时解你衣裳,险些被你生吞了!”
对此,司徒靖并不意外。
在三王之乱平息之后,大梁境内四海升平,建兴帝便起意借助文化交流与北境诸国结交,而那时的司徒靖则因通晓外文、博览百家而被视为代表皇室出使的最佳人选,在年仅十五岁时即携一众高僧羽士北上交流。
此行原本还算顺利,却未曾想,在即将踏上归途之际,西绝王庭突发萧墙之祸,旧日汗王呼延顿被其弟呼延冒毒害,而后者在登上王位后不仅无意与大梁交好,甚至还扣下司徒靖作为人质,意图借此讨得大笔金银钱帛。
可建兴帝是什么人?又岂会乖顺低头,受他北境蛮族的要挟?
不过半月,定州北部便布满重兵,呼延冒见讨不着便宜,在盛怒之下竟将手里这位出身皇室的敌国来使投入牢中,凌虐数月之久。
虽然司徒靖最终是凭借自己的力量顺利逃出生天,甚至还将前往和亲的华阳长公主一并救回故土,但此事对他身心带去的创伤却难以根除,以至于他至今都无法在黑暗逼仄的环境下久待。
而那些特制刑具在他身上留下的疤痕,更如同烙印一般,让司徒靖每每目睹,都不免回想起当年的屈辱,想来若有人在他意识混乱乃至狂躁不安之际为他解衣施针,他定然不会乖巧配合。
此事于他而言虽记忆深刻,却几乎无人知晓,这不仅是皇室出于遮羞的需要,也是因为他本人不愿提及这段隐秘的痛楚、可耻的往事。
特别是,在她的面前。
沉默片刻,司徒靖垂下眼帘,含糊地解释道:“我……不太习惯在人前宽衣,方才失态,多有冒犯,给江九娘子添麻烦了。”
他的声音如往日一般平稳,但刻意错开的视线和僵硬挺直的脊背却明晃晃昭示着背后的隐情。
更何况,方才那种程度的抗拒,可绝不只是“不习惯”就能说得过去的。
江楚禾看得出来,却还是强忍好奇之心,没有追问下去。
毕竟,人人都有不愿让旁人知晓的秘密。
“哦,这样啊……”她点点头,故作轻松道:“那你这人还真是好生迂腐!医者眼中无男女,唯病患耳!下回别遮着掩着耽误救治,大大方方的,听见没?”
司徒靖看得出她仍有疑虑,但江楚禾既不再问,他便也就坡下驴,颔首道:“明白。”
见他应下,江楚禾总算满意,忙又问起正事:“话说,今晚这是什么情况?你几时开始不舒服的?都有什么症状?”
“午后开始,低热不褪,手足乏力。”
“午后?”江楚禾杏眼圆瞪,“那会儿我还没离开家呢,你怎么不早说?”
司徒靖并不答话,只抬眼望着她,一双桃花眼中带着四分歉意、六分乖巧,让人有些狠不下心。
“你……”江楚禾深吸一口气,挪开视线,继续问:“后来呢?”
“入夜之后症状加重,神思也逐渐混沌。”
“此前我三番五次叮嘱过你,若是有任何异常,定要第一时间如实告知我,你都当耳边风了?”
司徒靖自知理亏,只好认错:“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见他如此,江楚禾只好咽下话到嘴边的那一串唠叨,装模作样地威胁道:“你知道就好!再有下次我就……”
她本打算说“我就不管你了”,但对上那张脸,竟莫名有些说不出口,只得拿起手边的那卷银针,匆忙改口道:“我就把你扎成个大刺猬!”
这么说果然还是缺点气势,她想。
不然这人在听后怎么丝毫没有被震慑到的恐惧,反而是一脸的忍俊不禁,而且还……
还笑得那般勾魂摄魄!
两片薄唇紧紧抿着,像是在极力维持住清冷严肃的表情,但那双桃花眼却已然弯起,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正一错不错地望向她。
江楚禾顿觉两颊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