丕州这情况,若硬要夺权,说不定他宣旨当天就遇刺暴毙了。
一个九岁的孩子在失父后,不但稳定接掌大权,还快速吞并了外来势力,赵驹是要用最可怕的标准去猜测他的。
他很清楚,岐阳正在失去权力。正因为与众不同的观点,他才会被派遣出来,他自己也才愿意承担这份十分危险的差事——最好的结果也是要带着丕州一群人出去打仗,这可是一件十分不英雄的事情。
岐阳的真英雄,需博冠广袖,能诗能赋,能辩能舞,谈玄论道,品鉴世间之美。打仗?浑身浴血,恶臭狼狈,野人之行。
赵驹垂目思索——赵匕做错了,该把父子俩一起带走,当时宇文霁只是个王长子,赵匕完全有理由以“王长子至孝,愿随行服侍平王”带他一块儿走。现在平王已经在岐阳认错了,宇文霁握紧实权,皇帝也已经口头说了要册封宇文霁为世子。
他若懦弱无能,难得人心也就罢了,现在怎么办?即便他傻,真去岐阳了。丕州本地可都是家奴军,他们二失其主,赵驹都怕在战场上被背后捅刀子。
赵匕误事!其在回朝后,竟大肆宣扬宇文霁无能,对着丕州送来的卯日军人头,也依旧言之凿凿必为丕州部将所杀,宇文大趾乃是冒领军功。
只有他亲自来过丕州,他说服了赵家与皇帝,甚至也说服了赵驹。让他们认为可以坐看图穆部与丕州军的乱局,届时朝廷使者便可现身说和,执掌两方兵马。
赵驹宝贵的时间就在等待中度过了,等来了宇文霁吞了五万杂胡,算不上如虎添翼,却也是割肉饲虎。
若可以,赵驹想杀了宇文霁,这孩子过于骇人。可他不是死士,他珍惜自己的性命。更何况,宇文霁必定是宗室,将来如何,谁知道呢?
总之,没必要留在丕州了。
“丕州武将皆忠诚,若害了宇文霁,那也是害了你我自家的性命。”可他还是又多说了一句,“所以,你我只能用软硬兼施之法,说服宇文霁。”
谢蚕终是只能讷讷应下。
他们在定计,宇文霁这边也在定计。册封世子之事已定,那他们也是能够再动一动了。
——图穆部融合得很顺利,将来只要确定赵驹确实是滚回岐阳了,那不是不能动的。
宇文霁刚一提,众文武都是一惊,甚至面露惶恐之色。
刘害头一个道:“大公子,未有皇命,我等还是……”
宇文霁道:“你们以为栖州刺史来此是做什么的?他是来求援的。”
由刘害的态度就能看出,目前丕州文武对于岐阳,还是心存敬畏的。果然宇文霁一解释,他们便释然了。
自然是先对着谢蚕大骂一顿,他们都很清楚,这所谓求援,不过是想白用他们丕州兵将。宇文霁的目的,他们当然也明白,正是反过来利用谢蚕的刺史之名,控制栖州,扩大他们自己的地盘。
——所以敬畏归敬畏,但众将还是很乐意变着法子向自己口袋里捞好处。
卯日将军与其精锐被宇文霁一锅烩了之后,并未重新角逐出来一个头领,而是直接分裂成了十几股散兵游勇。其中有继续占地自立的,有化为流匪的,有跑去州外投奔那位鹿仙人的,甚至还有两股过万的势力,直接归附丕州了。
更神的是,栖州最大的世家,孙家,竟还活得好好的。
孙家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有五千家丁。
这个家丁,指的是戴甲的可战之人。
这事宇文霁今天前完全不知道,但他没在会议上询问,而是等到会议结束之后,找吕墨襟解惑。
“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难道不知道世家有粮吗?栖州已经如此局面,竟然没人去动孙家?难道孙家的名声好到这样的地步?”
“劫掠官府尚且有活路,劫掠世家,却必要引大军来讨。对了,他们劫掠官府时,也不会动当地世家的官吏。甚至,那些被百姓劫掠一空的府库,银粮到底落入了谁的囊中呢?”
“……”
“且,事有不同。先说流民。因户籍政策,百姓一旦在没有官凭路引的情况下离开当地,便从民变奴。奴,则民皆可捕杀、贩卖。所以,有些世家,会自造流民。流民一离开当地,世家的捕奴队,便已追击在后。”
宇文霁瞳孔震动,人这个东西,不该这么不当人啊。
“有些世家,在当地遭劫时,会收留当地有威望者家中的青壮或幼童为奴。这些人便会自发护卫世家,驱赶旁人。还有最要紧的,流民出走,还是惦记着回乡的。他们的家乡,正是世家在管,若杀了世家,日后谁来管他们呢?”
吕墨襟说了小半刻,宇文霁给他倒了一杯茶。
吕墨襟喝着茶,又给宇文霁说了些他不知道的基础认知——流民的迁徙路线是需要上报的,流民逃荒的去向得是一个愿意接收他们的州,常有刺史带着全州几十万老百姓逃荒的事。世家在这种时候往往也会起到巨大的作用,他们的人手会率领、协调逃荒百姓,把他们带出去求食,再在天灾过后,把人带回家乡。
“……”所以逃荒是一件挺有组织性纪律性,外加各州协同的事情,不过前提得是太平年景。
现在的流民,大部都是失控流民。
大景如今基业已过百年,前头还有个五百多年的大汉。
七百年的时光,都是世家与皇共治天下。百姓见不着皇帝,却日日见到就在家门口的世家,还在娘胎里便与世家有了各种牵扯,一辈子生生死死都仰仗世家。世家也有做人事的时候,他们与世家的相处,已有了一套刻进骨子里的流程。
百姓已经认定了,世家永远都会在那儿,不可动摇——
作者有话说:[托腮]宇文大趾: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