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里,那一行四十多个成年人,把他们捆在背上,或放在大背筐里,靠着两条腿奔向丕州。
出发时其实有十几个孩子的,但有的刚出发不久就哭闹不休,南宫叔叔就直接把人放在原地了,还有病了的疯了的,也放在原地了……
就这么一路到达丕州时,他们对南宫夭夭简直只剩下仇恨和恐惧了,不觉得那群大人们救了他们,只觉得他们是一群疯子。其实他们每一个人都后悔想回岐阳了,但是真哭闹出来的,都会被留在原地。
可若是逃亡的时间再久一点,他们也要忍不住开始哭求了。
小时候不懂,可随着长大,对南宫夭夭越感激和佩服。
他那样一个人,即便自己跑出岐阳,跑到丕州,也是能有一番天地的。
(后来见宇文霁时的马车,还是丕州的官员给配的。)
可也只有亲历者知道,这是假的。其余人,别说寻常百姓找不出什么漏洞了,就连其他世家也对孙家这件事信了八成。甚至连工匠们回去都偷偷议论,他们那玺是不是白造了?真的看来是找回来了。
宇文霁抱着国玺,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确定了这就是吕墨襟上回给他的那个。但莫名就是觉得这东西真了不少。
他以为自己不在意国玺的真假,原来也是有些埋藏很深的潜意识的。
“墨墨,你早就想着把这件事放孙家身上?”
“没,纯粹灵机一动。”吕墨襟摇摇头。
他需要一件事让孙家彻底栽倒,他还需要一个机会让国玺彻底洗白。国玺造好之后,吕墨襟就一直想编造一个可信的“寻回国玺”的故事,不能嘎嘣一下突然就说找回来了,没有前因后果,没有来处,即便有宇文霁的认可,可国玺的真实也是要打一个问号的。
那天和宇文霁说话,吕墨襟突然发现,这两件事能一块儿解决。国玺足够把孙家砸死,孙家的血,又足够给国玺洗白。
更巧的是,孙家所在的栖州,在岐阳和丕州的中间。
且这件事让其他世家也会老实上一阵子,连“送礼是合理合法”的人现在也都闭嘴了,就怕这时候太活跃,把他们自己也掺和进去。因为牵连到造反的事情,一般默认的,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时候即便是冤枉的,明智的人也只会远离。
为什么很多皇帝闹的冤案,都是老子冤枉人,儿子给平反?因为皇帝本人是不会承认自己冤枉人的,而下一任皇帝需要尽快得到民心,外加尽快实行“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冤枉忠臣的罪名,能撸下去一片。
不过,孙家这事,大概是没有谁敢平反的。因为吕墨襟确实做的天衣无缝,连很多孙家人自己都觉得孙惊蛰干过这事。
孙惊蛰从被抓,也只是问了一声:“是何罪名?”
待知晓是私藏国玺,犯上作乱后,孙惊蛰只是笑了笑,便直到上刑场,也再没说过一句话。
宇文霁赦免了一部分年龄太小的,还特赦了一些独户女子。比如孙眉,她如今是女官的大旗,必是要留下的。被赦免的孩子,都被送到了孙眉那里。
但孙眉一个都没留,全送进了慈幼局。
有人便说孙眉心太狠。
“果然最毒妇人心。”
“你才是蠢货。若她将孩子全留下,大王面上不说,心里也必会在意。其余女官也会远她,无论对孩子或对她,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不如彻底放手,随他们扑腾。将来若真有一二挣出来了,孙眉也可庇护。这女子,倒是最像鸣蝉先生的。”
孙眉确实是最像孙惊蛰的,但孙惊蛰从年轻开始,就有很多的选择,孙眉作为女子却很长时间都没得选,直到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平王,她才有了看似是第二条,实则是唯一的一条路。
写下赦免的公文后,宇文霁都不由得叹了一声孙家的厉害,孙家依旧算是保住了一脉。
这些孩子以后多少会有长起来的,漫长的家族积淀,一代又一代人的家族传承,这确实就是不一样的。
就连宇文霁,他也是出身“世家”的,甚至在未来的某一个阶段,那些大家族也同时扮演了正反两个角色,一部分人带着满身的腐臭继续在伤痕累累的巨龙身上啃食,另外一部分人却站起来为了巨龙的重新崛起与家族决裂。
孙家解决掉,严打在继续,平王军在江南登陆,宇文霁自己依旧稳坐岐阳——他不准备亲赴江南,只准备将来下江南,再以碾压之势整肃部分地区。
宇文霁盯着的,还是梁州,以及……关外。
中原的乱世在走向终结,草原却越来越乱。疾勒人内乱。托博大单于(逃跑的二王子)准备带着族人北迁,向西域进发,也引来了分裂。
鞑科大单于一直活得好好的,还想借机吞并其他族群壮大,可鞑科人本来就是三族里最弱的,其大单于是个墙头草的性格,习惯了捏软柿子,缺少霸主的刚强,他想吞并的部族稍微硬一硬,他便缩了。但他对内却残酷又果决,兄弟全杀,儿子也杀的差不多了。有这种大单于,鞑科很难壮大起来。
又有些小部族也趁着乱子开始壮大自身,也有些想内附。
宇文霁允许他们内附,却没将这些部落放进来,只是指定了草场,扩大了鲁州与遂州骑兵的活动范围,并且命人勘查了多地的地形、水文,宇文霁要建城。
这些草原,其实已经算是宇文霁的实际控制区了,算得上是初步实行了羁縻统治。
这些部落虽然还是自治,但这些年来已经受到了关内生活的影响,很多人下地为农,种植高粱,或者紫花苜蓿。另外一部分依旧养殖牲畜,可也不再是过去游牧的生活方式,而是改变为定居的放牧(类似牧场),因为他们能收割苜蓿晒干贮存起来,还能购买秸秆与豆粕。
如今的边塞最受欢的,不再是商人,而是兽医,还有给动物修蹄子的。
这些被搁在外头的部族,很多即便受封也只是墙头草,甚至和本族的大部落保持着联系,随时会变成内鬼,可随着生活方式的改变,他们的生活确实越来越好了。
与此同时,游牧的草原人开始将定居的草原人视为新的劫掠目标。长城难打,长城外的,就好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