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晏缓缓转动手中酒杯,若有所思。这恶鬼的把戏他见过,有令一城人沉睡的本事,取一棵树的树心又有何难?何必拐弯抹角非要让他点头?
纸人探出舌尖轻轻舔过下唇,眸中水波涟涟,媚态横生:“殿下,世上可没有白得的消息,您若不愿砍那棵树,赏奴一夜春宵,奴也……”
萧凌晏瞥来一眼,它面上志得意满的笑意下一瞬便变成惊恐;他竟是突然举起手中烛焰燎上它的躯干,呼啦一下,这一整副纸做的身躯便烧成火人,焰光冲天,浓烟滚滚。
萧凌晏漠然看着纸人死死扒在案上不肯烧化的脸。它那刻意作出的媚态已荡然无存,眸中只余不甘:“我究竟哪里不合你意?”
萧凌晏两指捻起案上纸片,丢进油灯,面上浮起淡淡嘲弄:“你叫人瞧着恶心。”
纸人在火焰中凄厉尖啸:“你!忘恩负义!若非我,你岂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此城?”
萧凌晏无动于衷:“你所图也不过君王龙气。各取所需,谈何恩义?”
纸人一愣,口中哭嚎戛然而止。他怎么知道的?
“滚吧。”萧凌晏推开窗,任寒风卷走灰烬,“能捡个国师的名头,你该知足了。”
“等等,你不想知道他……”
萧凌晏屈指碾碎最后一抹纸灰,杯中酒水一泼,冲了个干净,耳畔聒噪终于消失。虽知它还会再来,但起码能有十天半个月的清净。
他起身走至院中,抬脸望着眼前即将枯死的树。半晌,他忽伸手覆在树干上,轻轻摩挲树身。
这树奇在何处,那恶鬼缘何要它的树心?
他绕树走了几步,步伐忽顿:树干中段有一处奇特印记,与指甲盖等大,摸起来异样光滑,像是已深深嵌入树皮。
此物并不起眼,能被他注意到全然是因该印记的图样,说不出来像什么,但好巧不巧,萧珺后腰上有一胎记,同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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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璃宫正殿。
萧珺垂眸望着下方噤若寒蝉的一干人等,眸中泛起寒意:“我在问你们话。”
众人面面相觑,更不敢作声,殿内一时陷入死寂,落针可闻。
“阵法都已布好,只需守他四年,到底有何难?这也能办砸?”萧珺扶额,他深知事已至此,兴师问罪无用,可依旧难免心有不甘。
虽放话说不再管那人,可他始终是放心不下。恶咒虽被他带走,施咒者却依旧盘踞京城,尚未离开,四年前他曾侥幸令她沉睡,可谁知他这么一走,她会不会醒,会不会又盯上那人……
这么多年来,替他操心俨然已成了他的习惯,虽蒙屈辱,心有怨怼,却仍忍不住挂怀。
“君上,”被他含怒口吻这么一吓,终有人出列,躬身低声道:“属下等认为是有人破了阵法闯入宫中,这才劫走殿下。”
“阵法若破,我应有感应才是……”萧珺额角隐隐作痛,他深知萧凌晏于此类偏门左道一无所知,不可能有法子主动离开,可若说是有谁暗中捣鬼,璃宫里外,乃至整个北境疆域皆是他的人,谁敢这么铤而走险,竟还能把事做成了?
“君上,”那人犹豫须臾,又道:“有件事,属下不知当不当讲?”
“何事?”
他从袖中取出一物递来,是一颗椭圆形的墨色小丸:“殿下酗酒伤了脾胃,又抗拒医者诊治,可回回却都好得极快,属下心觉异样,故而悄悄查探过,发觉殿下暗中在服此物。”
萧珺接过细瞧,此物异香扑鼻,这气味儿他不久前嗅到过,正是萧凌晏气急败坏时往嘴里灌的那些古怪药丸。
他那会儿便觉奇怪,又说不上哪儿奇怪,此时才知原委何在,这“药丸”,是活的,轻轻揉捏时,甚至能感觉到内里有什么东西正如心脏般有节律地搏动着,微弱,却难以忽略。
“此乃何物?”
“属下等翻阅古籍,疑心此物乃躁虫胚。药性烈,毒性强,虽可治胃痛,但与酒共服易使人暴躁易怒,疑神疑鬼,同时可能伴随严重失眠,诱发酒瘾。”
萧珺眉头微蹙:“可知他服用此物已有多久?”
“这……请恕属下无能,发觉时殿下已然离宫,无法……”
“罢了。”萧珺只觉头更痛,“都退下吧。”
他从未如此挫败,他还道……起码在璃宫的这三年他将他保护得很好,不成想防住了恶咒,却没防住其他。
“主人,”徐辰缓步上前,将手上端着的药汤轻轻搁下,和声劝道:“既已回来,便不想那些事了吧?”
萧珺静坐须臾,竟是突然站起身来:“我得回去一趟。”
徐辰一愣,脱口而出:“您既已撂下话说恩断义绝,后会无期,再回去岂非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