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近郊得知这件事的,老皇帝薨逝的情报传来,天下同悲,即使只是在近郊,也有稀稀落落的人家在门口挂上了白色的挽联。
得知这个消息的方衍年大脑先是空白了一顺,皇帝病逝是国丧,加上春闱在即,今年的考试怕是来不及了。
可……
方衍年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一旁的冯夫子和谢修远,冯夫子神色悲伤,带着惋惜和一些方衍年读不懂的情绪。
而谢修远……
谢修远叫停了马车,车里烤着暖烘烘的炉子,很是暖和,温度如春,人在车里,不用穿厚衣服。
然而向来怕冷的谢修远,却就这么失魂落魄地下了马车,他甚至差点没有站稳,一旁的人却不敢上前扶他。
谢修远踉跄几下才站定,随后郑重地,朝着某个方向行了最为隆重大礼,并且久久叩拜在地没有起身。
不仅方衍年有些震惊,沅宁也同样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但是……
薨逝的老皇帝是很好没错,但也不必做到这份上吧,难不成老皇帝对谢修远有过救命之恩?
猜着应该是,毕竟谢修远的身份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不,应该说是高门大户才对,即使是富户,家里也请不起这么多奴仆和护卫。
方衍年示意夫子自己是不是也需要跟着下去一起进行祭拜,冯夫子却对方衍年摇了摇头,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在车上行礼即可。
照理来说,方衍年和沅宁也是应该下车行礼的,毕竟是国丧,但因为长辈在,他们就得跟在长辈后面行礼。倒是四周的奴仆护卫们,全都跟着谢修远一起跪下叩首了。
真的太郑重了,郑重的都有些诡异了。
但方衍年和沅宁都知道,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两人默契地给这神秘的两师徒留出空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谢修远在地上跪了很久才起身,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冬天近郊的夜路满是泥泞,还是夹着冰碴子的泥泞,一阵跪叩起身,谢修远的额头、身上,几乎全是冰碴泥浆,他的额头、整张脸、双手,全都被冻得通红,一身狼狈却毫不在意。
重新坐上马车之后,冯夫子才吩咐人去给谢修远煮姜汤,换衣裳,方衍年也接机带着沅宁一起换了辆车。
在另一辆车上的沅令舟也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幕,但沅令舟又不笨,全然当做没有看到,该怎么行礼怎么行礼。
“这怕是……”几人回到马车之后,连说话都声音都给压下去,“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宴会以及娱乐,禁乐百日,需茹素四十九日。”
其实如果是在自己家里,只要别做得太过分,出门穿素衣佩黑角带,关起门来偷偷吃点儿荤腥也没事。
可现在吧……
看冯夫子和谢修远那样,估计这小灶是开不了了。
果不其然,谢修远这一通直接病倒,队伍只到一个小镇上就再无法前行,找了个旅店宿下,连大夫都是派人去县城请的。
县城的大夫医术不佳,又是冯夫子请人到府城、省城请了大夫来,一连留驻了快一个月,谢修远的病才好了个七。八分,勉强能够继续上路。
“是我拖累了你。”谢修远被病气抽空了身体,一场大病下来,连脸颊都凹陷了下去,看上去跟一副骨头架子似的。
他换下了低调的华服,穿的是素布麻衣,要不是怕他冻死在这儿,沅静都不乐得把那些羽绒服里的羽绒给拆出来,重新做了素色的衣服给谢修远穿。
他们西南这边的人大概很难理解这群北方人的郑重,在他们家乡,若是老人年纪大了死去,还是喜丧呢,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守灵的时候甚至能凑到一块儿喝酒聊天,热热闹闹地把老人送去下葬。
毕竟孝心又不是死去之后哭两滴眼泪就能表现的,那不是亲人健在的时候就应该好生供养的吗?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文化差异吧。
更何况皇帝跟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距离太远了,就算悲伤一下,也不至于这么……
难以理解,但是尊重。
方衍年为了老师和师兄的面子,跟着茹素了一个月,是真的一点儿荤腥都没沾。
其实谢修远说过他不用这样的,但方衍年还是坚持了下来。
他本人倒是就当轻断食了,不过他不能吃肉,不代表自家宝儿要跟着挨饿。
此行出门的行李之中带了不少肉干肉脯,方衍年都是让沅静偷偷给沅宁拿去屋子里单独吃的,没让外面人发现。
只不过这不吃肉,甚至不能吃蛋、葱蒜这些算是肉菜、荤菜的食物——
所谓荤菜,并非是指肉,而是具有辛辣气味的菜,例如大蒜、韭菜、葱这些,从字面就能看出来,荤字是草字头,而不是提肉旁。
一个月的纯素啊,方衍年还每天都要锻炼,人都差点儿吃得眼冒金星了,得亏还有豆制品,勉强补充一些蛋白质,不然方衍年真是要把身上的肌肉都给饿没了。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有十几天,方衍年就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