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天师道
穿越了莽莽苍苍、云雾繚绕如仙境亦如迷宫的秦岭主脉,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仿佛天地为之一阔。
身后是壁立千仞、苍茫无尽的连绵山峦,身前却已是地势渐缓、河谷纵横的沃野初现。
潺潺溪流匯成宽阔河道,滋养著两岸丰腴的土地,与秦岭北麓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险峻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一种从蛮荒步入文明的过渡感扑面而来。
这里便是被誉为“天汉”的汉中盆地,秦陇之肘腋,巴蜀之咽喉,自古便是兵家必爭、龙蛇混居之地。
一踏入汉中郡地界,陆离远超常人的灵觉便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瀰漫著一种独特而难以言喻的氛围。
这氛围並非单纯的祥和,也非彻底的混乱。
与中原地区歷经黄巾战火和董卓之乱后的千里萧条、民生凋敝,人人面带惊惶不同,也与他刚刚告別的那片充斥著原始野性、草木精怪与天地灵气的秦岭深处迥异。
而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糅合体。
这里的秩序,似乎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涇渭分明的割裂感。
官道沿途较大的城镇和关键交通隘口,依旧可见身著汉家皂衣的官府差役按例巡守。
关卡盘查也严格遵循著朝廷那套日益僵化但仍具形式的制度,税吏有气无力地吆喝著。
仿佛大汉朝廷的余威仍在苟延残喘。
然而,一旦目光投向更广阔的乡野村落间,另一种无形却更为强大的秩序显然更具影响力,如同暗流覆盖了明面上的冰层。
田间地头,乡间小径,时常可见一些身穿黄色或青色粗布道袍、头戴巾幘的低阶道士行走。
他们大多面色肃穆,步履匆匆,腰间往往悬掛著刻有符文的木牌或铃鐺。
当地百姓称他们为“鬼卒”或“祭酒”,他们负责管理一方信眾,宣讲教义,主持祭祀,甚至调解纠纷、徵收信米,其在实际生活中展现出的权威,有时甚至凌驾於朝廷委任的里正、亭长之上。
寻常百姓见到这些道士,神色无不复杂难言。
那眼神中混杂著发自內心的敬畏、日常生活的依赖,以及一丝不易察觉、深藏眼底的惶恐,仿佛既受其庇护,又受其制约,不敢有丝毫逾越。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设立在路旁、村口的“义舍”。
多是些简陋的茅屋或草棚,看似毫不起眼,里面却规整地放置著米粮、肉乾、盐巴、柴薪甚至一些常见的草药等基本生活物资。
棚外立有木牌,上书“三官赐福,隨缘取用”等字样,名义上任由过往行人、尤其是贫苦信眾按需取用,无人看守,全凭自觉。
但陆离超卓的神识微微一扫,便能清晰地感知到,暗中有无形的目光在冰冷地监视著这一切。
取用者不仅需心怀“诚敬”,往往还需默念特定的祷词,其气息、容貌乃至取用数量,都会被某种隱秘的术法或符印悄然记录在案。
这绝非简单的慈善,而是一种组织严密、带有强烈控制与筛选色彩的互助体系,与当年大贤良师张角太平道起事初期那种更为纯粹、充满理想色彩的賑济救济已有本质不同。
这里的“义”,已然附带了沉重的代价。
“这位道长,看您面生,是外乡来的吧?若要取用义舍米肉,需心诚,默念天师赐福,鬼吏录名”方可,莫要自误!”
一个正在义舍旁大树下看似歇脚乘凉、实则目光锐利的精壮汉子见陆离驻足观察,习惯性地念叨了一句教规。
眼神带著审视与警告意味,上下打量著这位气度非凡、不似寻常道人的陌生来客。
陆离神情平淡,只是微微頷首,並未多言,转身离去。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片被群山环抱的肥沃盆地,看似平静,实则空气中瀰漫著一种无形的紧张而躁动的气息。
如同暴雨前的闷雷,无声却压人心魄。
五斗米道內部似乎並非铁板一块,一种变革的、或者说分裂的力量正在滋生蔓延,蠢蠢欲动。
这让他不禁想起昔日广宗城下,道友张玉真收到传讯符后,那匆忙离去时忧心忡忡的模样以及所言——
“祖庭根基有变,恕玉真不能久留”。
他並未直接深入汉中核心的南郑、阳平关等重地。
那里无疑是各方势力交织、自光匯聚的漩涡中心,过早捲入並非明智之举。
在边境一处名为“安阳”的集镇歇脚打尖时,陆离看似隨意地向一位在街角摆摊、售卖些基础祛病辟邪符籙的耄耋老者打听入蜀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