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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台烬梦归（第1页）

朝歌的天，是铅灰色的。

厚重的云层像是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城头，风卷着沙尘，刮过宫墙的飞檐，发出呜咽般的嘶吼，像是谁在低声哭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有檀香的余烬，有青铜的冷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战火的焦灼。

这一天，是牧野之战的日子。

林伍是被窗外的动静惊醒的。

他躺在王宫赏赐的偏院卧房里，身下是铺着锦缎的木榻，身上盖着柔软的丝被，可一夜下来，他却睡得比在干草堆里还要不安稳。梦里全是厮杀声、马蹄声、百姓的哭喊声，还有商纣王那张沉郁的脸，和恶来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

他猛地坐起身，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粗布长袍的衣襟已经被浸透，贴在皮肤上，又凉又黏。窗外的天色亮得有些诡异，不是寻常清晨的鱼肚白，而是一种压抑的、泛着青灰的亮，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他披衣下床，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雕花木窗。

风裹挟着沙尘，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他头发散乱。他抬眼望去，只见王宫的宫道上，人影攒动，身披铠甲的卫士们脚步匆匆，神色凝重，手里的青铜戈矛在铅灰色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寒光。远处的宫门大开着，一队队身披玄铁重甲的士兵正列队而出，铠甲碰撞的脆响，沉闷的脚步声，还有将领们嘶哑的号令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声浪。

“东夷的援军还没到吗？”

“不知道……听说西岐的大军，已经渡过黄河了……”

“大王亲自率军出征了，说是要和姬发那叛贼，决一死战……”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顺着风，飘进了林伍的耳朵里。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沉甸甸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牧野之战，终究还是来了。

他知道这场战争的结局。商纣王的大军，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大多是临时拼凑的奴隶和战俘，军心涣散。而西岐的军队，却兵强马壮，士气高昂，还有姜子牙坐镇指挥。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商朝的覆灭，就在眼前。

他转身走出卧房，只见林燕和黎川，正站在院子里，脸色苍白地看着宫道的方向。他们身上穿着粗布长袍，头发凌乱，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余岚则站在廊下，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眼神里满是恐惧和茫然。

“三叔……”林燕看到林伍，声音有些发颤，“外面……外面是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要打仗了？”

林伍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得像是被沙子磨过：“是牧野之战。商纣王亲自率军，去前线了。”

黎川的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他扶住身边的一棵槐树，才勉强站稳，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后怕：“那……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要不要跟上去？”

林伍摇了摇头，目光沉沉地看着远方，看着那支渐渐远去的大军的背影：“不用去。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知道，这是历史的必然。就算他们跟着商纣王去了前线，就算他们把现代的军事知识搬出来，也挡不住历史的洪流。商纣王的失败，不是因为战术的失误，也不是因为兵力的不足，而是因为王朝的腐朽，因为民心的背离，因为历史的车轮，终究要滚滚向前。

林燕沉默了，他看着林伍的侧脸，看着他眼底的无奈和悲凉，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粗布长袍，又想起了自己穿越前，在实验室里，对着那些公式和数据发呆的日子。原来，他们真的只是历史的旁观者，什么也改变不了。

黎川也沉默了，他不再念叨什么K线图和涨停板，只是呆呆地看着宫道的尽头，眼神里充满了茫然。余岚则靠在廊柱上，肩膀微微耸动着，压抑的啜泣声，在这沉闷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没有跟着商纣王去前线。

他们就待在这座小小的偏院里，待在这座即将倾覆的王宫里，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厮杀声，听着风卷过宫墙的呜咽声，一分一秒地，等待着那个注定会到来的结局。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夹杂着士兵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还有兵器碰撞的脆响。铅灰色的天空，像是被染成了暗红色，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顺着风，飘进了偏院，刺鼻得让人作呕。

林燕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他看着远方，看着那片被战火染红的天空，心里充满了无力感。他是核工程与核技术系的学生，他懂得核能的原理，懂得制造武器的技术，可在这个冷兵器时代，他的知识，却像是一堆废纸，毫无用处。

黎川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他是金融系的学生，他懂得经济规律，懂得资本运作，可在这个即将覆灭的王朝里，他的那些知识，也同样毫无用处。

余岚坐在廊下的石阶上，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粗布长袍上，晕开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是生物医学科学系的学生，她懂得医术，懂得救人，可在这场浩劫面前，她的医术，也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力。

林伍站在院子中央，抬头望着那片暗红色的天空，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是历史叙事设计师，他研究了一辈子的历史，可当他真正置身于历史之中，才发现，原来历史的重量，是如此的沉重，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的厮杀声，渐渐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更加刺耳的，属于火焰的噼啪声。

还有，百姓的哭喊声，和士兵的欢呼声。

林伍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知道，那是朝歌城破了。

那是鹿台，着火了。

商纣王，终究还是走上了那条，历史早已为他写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