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中空,冷清清地渡下一层薄瘦的白光。
一具尸体沉入莲花池中。
水波懒懒地漾开,那双像极了文训的眼睛逐渐叫池水浸没了,糊了,终是看不见了。
红莲绿叶重新覆拢,遮住了坠落下去的承景,也遮住了倒映在水面的、居高临下的一对人影。周庭风和陈蕙卿并肩而立,默然望着涟漪中狰狞如鬼的彼此。
承景不敢杀人。他明明提起剑,明明剑头直指周庭风的后心,他也不敢杀人。他的腕子只管抖,声音也黏糊糊地哽着:“爹,求求您,放过蕙卿罢!是我不好,是我缠着她的!跟她无关!”
周庭风愣了片刻,松开手,缓缓直起身。他失望地看着承景:“是她挑唆你杀我的?”
“不……不是!”承景的泪滚下来,“是我,是我自己心里有她!”
“所以,你,周承景,要杀你老子?”
“爹……求求您,我从来不想杀您……您放她一条生路罢……”
周庭风怅然呼出一口浊气:“你要怎样?”
“您别杀她,行吗?”承景颤着手,“我今生不再见她,我发誓!您让我娶谁都行,您让我去南边我也去!”
周庭风罕见地流下一滴清泪。他仰起头,望着屋顶,重重叹口气。隔了许久,他才道:“行。把剑放下。”
“当真?”承景不放心,又问一句。
“当真。”周庭风道,“我答应你。先把剑放下。”
“咣当”一声,宝剑落了地。
周庭风走下罗汉床,一拳打在承景的脸。
父子俩扭在一处,拳脚纷乱,分不清是谁的喘息。蕙卿抚着心口,缩在床角,眼睁睁看着。承景到底是年轻,气力渐长,眼看要压过去。忽然,周庭风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承景浑身一僵,拳头便滞在半空。就这一霎,周庭风足尖一挑,那剑便飞起,稳稳落进他手里,紧接着,剑头便送进了承景的心口。
蕙卿惊叫着捂住嘴。
她看见承景倒在地上,嘴里咕嘟咕嘟吐出鲜血。她看见承景偏过脸,一双眸子睁得极大,死死钉住她。她看见那极漂亮的眸子逐渐涣散,睫毛微微发颤,嘴唇蠕动,仿佛想与她说什么,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了。
周庭风喘着粗气从承景身上站起来,吩咐道:“把周文训的轮椅推过来。”
莲花池上狂风大作,刮得人碎发凌乱。周庭风与陈蕙卿并肩立着,各怀各的心思。
周庭风心想,承景已死,也没必要杀陈蕙卿了。毕竟,她是他唯一儿子的母亲了。
她再也掀不起风浪了。
陈蕙卿心想,对不起,承景。
真的对不起,小景。其实早就不想周庭风死了,毕竟,他是她唯一儿子的父亲。
刚开始是想他死的,后来……后来,在她与小景在一起的这一年里,竟慢慢地不想了。她身上觉醒了母爱的异能,让她明白,她可以没有承景,没有庭风,没有文训,但她不能没有承佑。她希望承佑有个幸福完整的童年,希望承佑有对恩爱的父母。
而况,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李太太?不知道。承景会不会拥有他的“张太太”和“柳姨娘”?不知道。但她不能让承佑变成文训……
所以,对不起,小景。
蕙卿望着承景那半阖下的双眼,低下头,是她平坦的小腹。如果人有转世,他会托生到她腹中吗?
对不起啊……就这样报复我们罢,小景。
已经彻底看不见承景了,只剩下一池深幽幽的水,和无数茎摇摇曳曳的莲。蕙卿放远目光,凝着这座莲花池,暗影里莲梗参差摆动,叫她想起所有葬身在此的人。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侧过脸,周庭风也正沉沉凝着这座池。
他亦转过脸:“怎么了?”
蕙卿声音还在抖:“我们……明年我们把这池子填起来罢?”她找着借口,“承佑马上会走路了,莲花池边不安全……”
“不用。”他拒绝得很干脆。
十几年前,他也曾立在这大莲花池边,问过相似的话。那时,李春佩答得也一样干脆:“不用,没人会发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