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很久,也换不回去。从那以后,我的名字就是小北。
放在现在没有人会相信,天使一般的奥克特雷尔实际是第一位渎神的人。奥克特雷尔活下来,神就输了,我是帮凶。脸皮够厚的话,做坏事也可以活得开心。我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的人。夏天,奥克特雷尔会故意抓知了藏进我的领子里,听到我被吓得乱叫,她会大笑出声。秋天,奥克特雷尔会带我去捅马蜂窝,找几个石块,比赛似的瞄准,砸中了就拽住我的手臂一溜烟儿的疯狂逃跑,感受风的味道。雨天,我们会去排水沟,观察老鼠和蚂蚁搬家。还有难熬的冬天,我们拥抱着,感受着对方的心跳,假装身边有炭火取暖。我不用再想起过去,我真忘了我是谁。但是做错事,就会有惩罚,蒙上眼睛也没法逃避自己的心。恍然回神,我发现地上有很多细碎的黑色颗粒,像以前奥克特雷尔大辫子上粘上的老鼠屎一样让我糟心。其实真正让我糟心的是我已经找不到那时的心了。
和奥克特雷尔交换之后,我失去交换的能力。起初我以为是系统在作怪,毕竟他总是不厌其烦的强调,“‘交换’必须经过双方同意,一般人是很脆弱的。”,荆棘大人像是封建家庭里严厉又不容置喙的父亲,要惩罚每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等我意识到,交换真的出了问题,竟然觉得有些解脱。
被系统选中,成为维修员,从来不是我的梦想。我乐意呆在笼子里,也不排斥走出来。我以为奥克特雷尔和我是同类,其实不是的,我们从来不一样。德罗扎不止一次讽刺我,他说,“夏虫不可语冰。”,我不明白,他只回答了两个字,“出身。”,奥克特雷尔已经把我变成废铁了,为什么还是选择德罗扎?
没有想做的事,也没有不想做的事,像个无知孩童一样长啊长,一心等着长大,命运伸出大手,替我做出选择,然后我再拼命做啊做。按部就班就可以活下去。父母,家庭,我比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都幸运的多。所以被选中的时候,即使母亲含泪叫我不要去,我也只是摇摇头,甩甩手,孑然一身离开了。我认为这是命运的选诏。我得到了这么多,是时候给予了。
变成小北也是一样的。命运不需要我再作为维修员活下去,要我用这个孩子的身体,重新成为人,那就继续做人,神不会害我的。我唯一好奇的是结局。我们究竟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呢?我和奥克特雷尔,最后会怎么样呢?
现实是,在考斯特菲尔德,时光是停滞的,我和奥克特雷尔的故事一直都是待继续。而且,无需再等,结局已经没有意义。奥克特雷尔已经抛下我,如果神有剧本,我应该是被下线的路人,不再出现在剧情里,所以神没有给我新的安排也很正常。小北应该安心老死在这具身体里。
“不要恨。”
“不要痛苦。”
“不要流泪。”
这些话我对谁倾诉也无法倾诉。我不恨父亲母亲让我降生在这种时代,不恨系统无厘头的选调,不恨命运步步为营的安排。我恨我自己,你自以为是,理所当然的接受所有命运的馈赠,然后不知天高地厚的跳船,溺死在恨里。我恨奥克特雷尔,我救了你,我为了你,抛下所有责任去做一个人,你竟然不想做人要谈理想?我逐渐看不清胡桃大人的眼睛,但能听到她的声音,恨来恨去,你真可怜。
我和奥克特雷尔一直呆在一起。奥克特雷尔的身体出了问题。时光不知是宽待她,还是怨恨她,身体成长的速度要落后常人很多。一开始,我们俩用姐妹身份一起生活,后来,为了掩饰身体的秘密,我们成为母女。我幻想过,迟早有一天,我们俩得以祖孙关系示人。没有等到那一天,奥克特雷尔出卖我,和可恨的德罗扎结为夫妇了。
她嘻嘻哈哈的浅笑,柔顺的黑发尾垂在胸口,神情含羞带怯,“小北,这个人能实现你我的理想,让所有人找到生活的意义,这是划时代的壮举,我梦寐以求的未来终于要来了。”,我气得发疯,有太多想质问的却说不出话。在她离开孤儿院之前,我还心存一点希望,“奥尔,你答应过我绝对不会把系统的秘密说出去。”,回应我的是她的沉默。
……
奥克特雷尔的梦想是平等。
生活在这样一个生死界线暧昧不明的时代,作为D级,没有得到任何命运的照拂。沙多威克把我们看做潜在的污染源,米斯特维克认为我们是不开窍的旧时代遗民。我们生下来就是砧板上的鱼,要被他们吃的。凭什么?不论未来是新生还是毁灭,都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像我们这种出身的孩子没有未来。幸运的话,就是小北,被系统选中,或者因为血缘得到总部的庇护,倒霉的话,就是我,父母被污染,连活到成年都是美梦。
小北答应过我,让我和系统对话,“荆棘大人,性格很差,但其实有一副好心肠。”,她熟稔的态度总是在不经意间刺痛我。得到维修员的身体后,我确信,天真的恨我。心跳原来这么有力,呼吸原来不会疼痛,原来人之一生,四肢百骸,无一不是天的恩赐。只是这份好,他不想给我而已。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小时候想,长大了想,清醒的时候想,睡着了也想,然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因为我太弱小了,我没有力量。我的呼吸无力到神根本听不到我的心跳。沙多威克的管理人一定是有力量的。如果因为我太无力,不知道如何去做才能找到答案,那拥有力量的你能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吗?
……
奥克特雷尔的愿望没有实现。在我与她“交换”的那一天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系统的声音。反复期待又总是落空,她变了。梦想变成空想,奥克特雷尔对我发誓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以后只会靠自己。只是我想不到她会选择德罗扎,愚蠢至极的一步。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看我?我对你这套有点烦了,小北。”她小声吸气呼气,保持着体面,手指不自觉抓紧桌布,“现实就是这样。”,声音变得微颤,脸色发白,嘴唇发紫,“我最后帮你一次,海登莱希可以走,你留下吧。”,她纤弱的身体猛地弓紧,剧烈的呛咳仿佛要撕碎她的胸腔,有红色液体溅到我脸上,铁锈味,是血,奥克特雷尔吐血了。她捂着心口,嘴边、脖颈都是血,“哬”,“哬”,奥克特雷尔的血呛得她无法呼吸,她像是冬天夜里爆裂的火花要在我眼前消逝了。我又想到我们相遇的时候,真是个晴朗的好天,再也没见过那样的蓝色。奥克特雷尔一下子倒在桌前,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她的血浸入红色丝绒桌面,鲜红到暗红。我的耳边嗡嗡作响,好像有人把我按进深水,并不痛苦,也懒得挣扎。胡桃大人清冷的眼睛在水中静静的盯着我,这是我最后的记忆。奥克特雷尔连废铁都会用的很好。小北的死能为她带来什么?我们之间生锈的时间齿轮时隔20年总算开始转动。
“你听说了么?奥克特雷尔大人遭遇暗杀!凶手还是小北大人!”
“哎,你听说了吗?奥克特雷尔大人出大事了,我表哥是奥修德斯的随从,消息全被封锁了,奥克特雷尔大人说不定已经去世了!”
“喂!昨晚出大事了!小北真是发疯了!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这个小北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什么狗屁智慧之心,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奥克特雷尔大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她那么善良,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真是好人没好报。如果不是奥克特雷尔大人提倡外乡人权益,小北早就被赶出考斯特菲尔德了。这不就是农夫与蛇。”
“我就知道外来的没有一个是好人!外来人就应该直接打死扔出考斯特菲尔德。”
“奥克特雷尔就是太放纵这群外来人才会这样的,是她自作自受,害了自己。”
“小北大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那海登莱希大人怎么办?他可是我们这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啊!真可惜。”
“真替奥克特雷尔大人忧心,她的孩子还那么小,希望她平安。”
“小北大人付出了那么多,依旧是被排斥的对象,我们在这儿的生活根本没有意义。”
“在哪都一样,拼命来了考斯特菲尔德,还是要过这种猪狗的日子,我受够了!小北都出事了,下一个是谁,还用说吗?我不怕你们!”
“我们在考斯特菲尔德注定只能做工会的狗!这样的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太痛苦了。”
1629年,智慧之心小北在德罗扎蒂亚斯八岁生日当天,在明神突发癔症,袭击奥克特雷尔,奥克特雷尔重伤,小北陷入昏睡状态,名不见经传的布莱瑟尔养女希德蒙尼娅接手利明福特孤儿院,海登莱希暂替小北智慧之名稳住新市民。工会首领德罗扎悬赏100万,寻找有志之士调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