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个即将溺毙于以往的痛苦和对自己人生的人,谷禾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阿斯兰的疯病,说到底就是他忘不了过往,她其实应该跑,跑出去叫人。一个人在这种时候面对阿斯兰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他是什么样子的?”谷禾听见自己说出这句话,她攥紧手里的珠子,她看向金帐中间挂着的那个铃铛,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她要用把手里的珠子扔出去敲响那个铃铛,阿丽亚和嘎玛她们会很快到来。谷禾祈祷阿斯兰还没有完全陷入疯癫的深渊中去,自己用不到这些。
阿斯兰蹙眉,他眯起眼睛思考,浓密的眼睫毛遮下一片阴影。阿日斯楞是什么样的人?
“他,我想我和他长得很像吧。他抱着我回来,好累啊,好疼啊,他要给我换药。他长什么样子来着?”阿斯兰去拿镜子,茶杯被他撞倒,掉到地上碎了。
谷禾看着他侧头打量镜子里的人,好像不认识自己一样。“他的眼睛,好像不是这样的。”他转过头,离谷禾很近,几乎是鼻子贴着鼻子,“和你很像,是黑色的。”
“他救了你,又照顾你,你知道他把那个大夫送回去了,对吗?”谷禾试探性地问。
阿斯兰那双漂亮的眼睛,谷禾说它像流光溢彩的玻璃珠,他无意识地目视前方,“我知道。他告诉我了。他说他很快回来,回来陪我。”谷禾刚刚放下心,觉得阿斯兰或许只是像做了噩梦被魇住了一样,却没想到听到他说,“他当时为什么不杀了他?他那么小,生着病,应该让裴晋川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一切都好了。已经死了一个女人,再死一个孩子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听起来很清醒,可他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了,“我”已经消失了。
“等裴晋川杀了那该死的人,他再去杀了裴晋川就好了。既有名,又有权,阿古如是他的,塔族也会是他的,哈哈哈哈哈!”阿斯兰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他笑到脱力坐在地上。
谷禾跪坐在他身边,“那你还记得什么别的事情吗?”
别的事情?阿日斯楞是他的舅舅,他的老师,又好像是父亲。他有的时候很严厉,会打他,让他在别的孩子在草原上跑着玩的时候待在营帐里学南虞的语言和文字,又会拉着他上马,带他出去打兔子,阿日斯楞带他拉开弓。
阿斯兰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有时候她甚至不知道他究竟说的这个人究竟是他自己还是阿日斯楞。如果时间停在那些年,阿斯兰的病不会这么严重,阿日斯楞是一个很好的舅舅,说得上文韬武略,可是他死了。
“他对你很好,对吗?你很喜欢他,也舍不得他,我知道的。”
阿斯兰的动作都很迟缓,他的眼珠一顿一顿地转过来看谷禾,他在仔细描摹谷禾的眉眼。谷禾并不是大美人,没有璀璨的美貌,长眼睛和浓密合适的长眉恰到好处,她倒是像南虞的壁画上的人。
“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我舍不得吗?他们告诉我,我应该高兴,因为死了一个敌人。”
谷禾把他身上缠着的装饰用的链子解开,“他是你的家人,没有人会因为失去一个家人而高兴的。人都是一样的,他做了一些让你难以接受的事情,可曾经的那些事也是真的。他们觉得你应该高兴,因为他们把你当做是王,而不是身边的普通人。”
他的声音已经很小了,“我可以哭吗?我可以想他吗?”
“当然,当然。你当然可以。即便你是塔族最尊贵的人,也在情感上和我一个最普通的人是一样的。只是你要悄悄的,不要让那些仪仗你、信任你的人看到。”谷禾抿嘴笑起来,从上回在马车里到这一回,阿斯兰有的时候会像小孩子一样,这样的他还算好哄,谷禾甚至觉得这个时候的他有点可爱。
“你叫什么?”他偷偷去拉谷禾的裙摆,“你可不可以陪着我?阿丽亚在哪里呢?不要告诉她我在这里。”
“我叫谷禾,我不会告诉阿丽亚的,你放心吧。我当然可以陪你啦,这是我的工作。”谷禾刚刚安慰好他,他蜷起身子躺在地毯上,谷禾面对着他。她感觉很奇怪,阿斯兰还是那个比她高很多的男人,如果他愿意,他现在就可以捏断谷禾的喉管,可是他就像一个小孩一样躺在她的影子里。
“阿斯兰!我叫你半天你怎么不出来……”安达没打招呼径直掀了帘子进来。阿斯兰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退到了谷禾后头,即便她根本挡不住他。
安达站住,看着谷禾,她盯着安达看了一会,又稍微侧了侧头去示意他去看阿斯兰。“病了?”安达做了口语。
谷禾微不可闻地点了头,又继续摇头,意思是现在没事,示意他出去。
“我就在外面。”
知道安达出去,阿斯兰才从她背后露出脸来。“没事了,没事了阿斯兰。”
“谷禾。”他在她的耳边问话,激得她的肩膀抖了一下,即便知道他现在精神上是个孩子,男人的气息确实实打实的。“你知道,那个女孩怎么样了吗?我和阿日斯楞说,给她也要看大夫,要让她回家。她回家了吗?她会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