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来动去,过了没一会儿问“老师你睡着了吗”,又过了一会儿再问“老师你睡了没有”。
许庸平说:“臣还没有睡着。”
魏逢揉了揉眼睛,说:“姑姑知道了。”
他贴自己很近,热源传来,许庸平一时分心。又听见他郑重地承诺:“老师不用担心,朕会处理好的,朕都有准备。”
“老师帮朕揉揉肚子。”
吃了还是不舒服,魏逢牵着许庸平的手放在自己柔软的肚皮上,皱着鼻子说:“有一点点撑。”
许庸平手掌贴住他腹部,不太用力地揉。他掌心热度高,力道轻柔怜惜。魏逢不太困,手臂慢慢环住他脖颈,轻轻地、撒娇地喊:“老师。”
他像一片温度很高的雪花化在许庸平怀里。
娇嗔的,美丽的,任君采撷的。
……-
下午魏逢体力就不太好了。
他精神倒是很好,坐在马车上兴冲冲地往外看。日光充盈,远处隐隐有喧闹的人声,一座高高的彩楼矗立在东边。
暑气燥热,他这种天一般不喜欢出门,因为不喜欢流汗。夏天大部分时候蜀云没见过他,他下马车的时候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昨晚下过雨,土地泥泞。他穿一件颜色鲜亮的夏衫,是橙红像橘子一样的颜色,让人联想到一些鲜艳美好的事物。下车时一直在犹豫,许庸平朝他伸出手,他眼睛明显睁大了一圈,把手交给许庸平,被抱了下来。
市集繁华,蜀云后知后觉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许庸平管魏逢其实有一点儿严,在魏逢还小的时候,他不被允许做很多事,比如爬树爬到最高最尖细的树干上,比如尝一点酒,或者偷偷逃课,又或者让宫女伺候。最后一条是因为身体不好,年纪小怕出事。他小时候就很乖,虽然许多事不明白为什么但一直听话。
而且魏逢很聪明,这种聪明体现在他绝不会跟许庸平说自己不想完成功课,只会说能不能休息一会儿再写。他知道什么要求是不过分,合理的,他并不愿意为难自己的老师。就像他从不要求许庸平在陵琅许家和他之间做抉择。上次琼林宴他也想凑热闹,在那种有完备的禁军的情况下许庸平依然没有同意,时局不稳,他会出于臣子的角度给出建议,魏逢也站在君王的角度接纳。
更不安全的其实是今天,承鹿行宫周边和少数外族接轨,四周更有喇嘛和寺庙。暗中虽跟着护卫,风险也很大。但他们一个提出了不同于从前的要求,另一个答应了。
“叮当……”
家家户户檐下有风铃,这个镇子就叫做“风铃镇”。每一家的都不一样,微风细雨,四面八方的铜铃铛“叮叮当当”“咚咚当当”清脆地响。
蜀云跟着人群缓慢移动,申时,天光正亮,全部的女孩们几乎都走出门,手上拿着针线和自己的绣品,有说有笑结伴地往最热闹的绣楼走。沿街是叫卖脂粉发簪银饰的摊贩,还有卖各类新鲜瓜果和小玩意的。魏逢天性对什么都好奇,他在会对一个妆奁盒子感兴趣的年纪,这儿摸摸那里看看,要付钱了就往后看一眼。
他出来的夏衫上缝了四个大口袋,袖子容量像个无底洞那么大。甚至有一个会转的木头风车都塞进了袖子里,蜀云亲眼看见许庸平沉默了一下,露出那种好笑的表情来。
前面摊子卖干果脯,好不容易轮到魏逢,他吃东西都吃那种颜色好看的,被一袋长相标致颜色出众的杏干欺骗到,嚼了嚼,心怀鬼胎地递了一颗给许庸平。
“老师,快尝一尝,好吃。”
许庸平一眼看穿:“酸?”
人在做坏事的时候往往很有决心和毅力,魏逢老老实实自己吃了,五官全部皱到一起,真诚地说:“不酸老师,一点儿都不酸!”
许庸平顿了顿,还是伸手从他手中接过那枚杏干,咽下去一瞬间他就得逞地笑起来,有先见之明地跑走了。往前跑时带起每家每户的风铃,沿街风和雨,清铃与一地笑声。
他一边笑一边回头,做了个巨大的鬼脸:“我骗老师的,有这么酸!”
许庸平含着那颗酸得四肢百骸还有牙齿都产生剧烈反应的酸杏子,突兀地停下脚步。
“扑通!”
魏逢乐极生悲,一脚踩进了污水坑。他愣了两秒,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悲伤地卷起裤腿,去脱自己的鞋袜。
“朕以后要做一个好人。”他一边脱袜子一边念念叨叨自我反省。
许庸平半蹲下来,问:“有没有崴到脚?”
魏逢抱着那大袋金黄杏干,怔怔地看他。
七月昼长夜短,正是光线通透时。许庸平说话时有微微酸的味道,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口中有酸味,所以分不清。魏逢一直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很奇妙的,杂糅温和和冷情的特质。那种冷情,甚至是冷漠,到了现在像是有一点轻易地化开,就化在寸寸阳光中。
许庸平伸手握了握他的脚踝,他感到痒,却没有缩回来。
“老师二十岁的时候还不太喜欢小孩。”
魏逢自顾自翻起陈年旧账:“是不是。”
许庸平确认他没有受伤,忽然抬起头冲他少见地笑了下,说:“臣现在也不太喜欢小孩。”
魏逢握了握拳,闷闷不乐地说:“朕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