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就知道,这是又赌了,他不会管孩子,我当时满脑子都在想,我的菀菀得饿成什么样啊,我火急火燎赶回家,却发现,菀菀根本不在。”回忆起那天晚上,宋勤茹至今还能感受到那种失去孩子的彷徨和绝望,“那天晚上,我跑了很多地方,才在一处麻将摊找到那杀千刀的,我问他把菀菀弄哪儿了,他不肯说,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当时就乱打乱砸起来,周围的人都吓坏了,出来讲和,不得已,那男的终于松了口,他说他把菀菀卖了,钱已经花掉了。”
陈见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到这儿的,心脏一抽一疼,呼吸都在颤抖,他张了张嘴,甚至出现了半分钟的失语症状,缓了又缓,才哑着嗓问出声:“后来呢?”
“后来……我报了警,警察出面,那男的欺软怕硬,很快交代出了买家信息,买菀菀的那户人家,并不是生不了小孩的情况,相反,他们家有个跟菀菀差不多大的男孩,那男孩先天不足,痴痴傻傻,他们买菀菀是想把她当童养媳培养。”
宋勤茹顿了顿,平复了下心绪继续说:“短短不到十天,我的菀菀瘦了好大一圈,穿得破破烂烂,那么小的人,捧着比她脑袋还大的热碗,费劲儿往桌上端,胳膊腿上全是被掐出来的青紫,看到我,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回家的一路上坐在警车里格外安静,安静得不像那么大的小孩子该有的反应。”
“我起初以为这是好事儿,她没有被吓到,后来才知道,我错得离谱,因为我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学会了看我的脸色,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小心碰洒了热水,第一反应不是被烫到的嚎啕大哭,而是边道歉说‘妈妈,对不起’边忍着疼去收拾湿漉漉的桌面,连跟着我出门买菜听到一句菜贵的抱怨,晚饭都要少吃一点儿。”
晶莹的泪珠在不知不觉间从眼角溢出,沿蜿蜒起伏的鼻梁一路直下,又从鼻尖滴落到手背上。
男生的反应让宋勤茹感到意外的同时心中也生出些欣慰来,她递纸上前,陈见津接过,将头压得更低了些,“抱歉,失态。”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生怕宋勤茹会觉得他没出息,掉价。
“都过去了,我们菀菀现在活得也很好。”宋勤茹不太会安慰人,有些生疏地拍拍男生的肩膀。
陈见津知道,能讲出来的都不是痛苦,真正的痛苦都是讲不出口的,可这并不妨碍,他心疼。
宋勤茹的话让陈见津想起他和宋菀的初遇。
破败的废弃平房里,小小的女孩儿像从天而降的精灵,身上蹭得有点儿脏,脸也成了小花猫,偏偏一双眼睛,看到他的时候亮得惊人。
不起眼的角落里,少女真的有在努力生活,努力治愈不幸运的自己。
他爱的人,真的很了不起。
“之所以跟你讲这些,是想告诉你,菀菀她其实很没安全感,别人一万句的喜欢可能她都不会听进去一句,但我的女儿我看得出来,她对你……是不一样的。”
宋勤茹温和有力的声音接连不断传入耳中。
“所以,见津,阿姨希望你能多担待着点儿,菀菀她怕受伤,有时候就会刻意压抑自己,但这并不代表她心里没你。”
“阿姨……”陈见津有点儿摸不着实感的飘忽,“您真的觉得,菀菀她喜欢我?”
听笑话一样,宋勤茹没忍住笑了,“她都跟你在一起了,你问我?”
说着,她敛神正色,认真道:“我的女儿,真不喜欢一个人,躲还来不及呢,哪儿会答应在一起。”
陈见津落寞垂眼。
果然……还是他妄求了。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
宋菀请了一周的假,可不到一周,配型结果就出来了,赵姝因为血型对不上,一开始就被筛掉了,宋勤素因为早年劳累,心脏有基础病,不适合捐赠,而宋菀,最适合做肾脏移植的供体,却被告知配型不合。
“其实,尿毒症没那么可怕,好好控制,再活个二三十年也是没问题的,万一这期间就碰上合适的肾源了呢,对不对?”
医生好心,不想家属太难过,总喜欢捡好听话说,可宋菀心知肚明,尿毒症是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系列并发症,宋勤茹年纪越大,这份风险就越高,透析治标不治本,最好的办法还是肾脏移植。
“菀菀,医生怎么说?配上了吗?”
见她出来,宋勤素和赵姝,还有抱着孩子的张怀宇一时都拥了上来。
宋菀惨白着脸把报告单递给他们看。
密密麻麻的各项检查,宋勤素也看不懂,只听宋菀说:“没有。”
“怎么会配不上呢?是不是他们机子不好使,检查有误?那医生明明跟我说,亲生子女有一半可能……”
宋勤素着急,可却不是这么个着急办法,赵姝不由打断她的话,“妈!那还有一半可能呢!”
配不上这件事,宋菀比谁都难受。
宋勤素也像刚反应过来一样,略显笨拙地安慰道:“菀菀,你也别太担心,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再不济,我们好好透析,也是一样的。”
宋菀没应,古井无波的目光隔空落在不远处沉眉不发一言的陈见津身上,好一会儿,才扭过头说:“小姨,今晚能麻烦你陪床照顾一下我妈吗?”
“当然可以。”宋勤素满口应下,“这几天你也累了,回家好好睡一觉。”
换季的雨水充沛,今夜又下了起来。
漫天乌云密布,月亮不知道躲到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