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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每一个清晨(第1页)

世界上每一个清晨

A.

遇见杨天远的时候,我十五岁,刚升上高中,一进校就进行摸底考试。最后一门考数学,窗外的蝉鸣让人心烦,面对大片空白的试卷,我无可奈何地在纸上乱画。有人陆续地交卷了,后排的男生举起手:“老师,我想借块橡皮。”他拍拍我的背,我直起身,反手将橡皮扔给他。半分钟后,男生交卷,路过我的座位时,将橡皮丢在我桌上。我抬起头,他回头朝我眨眨眼睛,狡黠一笑。

橡皮背面,几根头发丝绑住了一张纸条,我偷偷地展开,密密麻麻的全是答案。等我走出教室,男生正漫不经心地坐在花坛边,跷着腿,和几个女孩谈笑风生,我用头发丝把橡皮勾在指头上晃**着:“真是千钧一发。”

“嘿嘿,礼尚往来。”男生笑着说,“英语考试多亏了你。”

除了英语,男生杨天远别的科目都很强,除了数学,女生小白别的科目都很强,于是在考场上,杨天远根据小白写字的手型连蒙带猜,在自己的试卷上照本宣科:“你写B时真奇怪啊,先写个3,再在左边添一竖,我琢磨了半天。”

随后的数学考试,杨天远便投桃报李:“还好你是长头发,不然纸条可绑不住。可你真迟钝,连我扯了你的头发都没感觉。”

B.

我的数学始终没有起色,就像杨天远的英语一样恶劣。我把大量时间都花在做题上,盖住旁边的答案,一路做下去,结果十道有七道是错的,还有两道是蒙的。杨天远说:“猪头,我给你当饲养员。”他调了座位,和我成了同桌,给我讲解公式定理,我仍听得一头雾水。想想还有漫长的三年,和三年后的黑色六月,心里更加着急,看着练习册不顺眼,一生气,把它们全推到地上。杨天远替我捡起来,拍拍灰:“会好的,会好的。”

可我疑心根本就熬不过去,只想大哭一场。杨天远便陪我逃课散心,我说数学让我想死,他指着不远处的住宅楼墙上一条标语给我看:“不要盲目跳楼。”

不知这六个字是为了劝慰哪个试图轻生的人,竟然这么痴情,在如此高的建筑物上刷上它来警戒世人?悲剧有没有发生呢?他救下她了吗?尽管情绪很低落,我还是八卦得要命,东想西想。杨天远就带我绕到住宅楼后面,原来墙壁另一侧,还有一句话,连起来读是:如果发生火灾,不要盲目跳楼。

我瞪着这行字,之前所有的凄美联想完全被打倒了,滑稽得大笑起来。杨天远说:“生死关头都不能轻易跳楼,何况只是数学。一起努力吧,我英语也不好,与其当亡命鸳鸯,不如做雌雄大盗。”

“好啊,说定了。我们去抢劫,在携款潜逃途中,你不幸被捕,宁死不招,锒铛入狱,留我黯然神伤孤独终老,挥金如土余生逍遥。”我承认我是故意的,可杨天远更狡猾,他挠挠头,“那还是做亡命鸳鸯好了。”

不管做什么,反正“鸳鸯”、“雌雄”之类的字眼让我很开心。我们说说笑笑地回学校,碰到一群小学生排成路队放学回家,唱着儿歌:“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看到我和杨天远,歌词就改成,“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谈恋爱,一只是个男生,一只……”我扭过脸看他,他的耳朵居然腾地一下子烧红了。

我说:“切,一山不容二虎。”他小声说,“一山只是不能容两只母老虎。”

C.

我和杨天远在考场上配合得天衣无缝,成绩公布时击掌庆贺。功课之余在白纸上下五子棋,三角形是他的棋,圆圈是我的子,谁输了就负责抄写下一堂课的笔记。有时杨天远下出一记昏招,恼火得猛画猪头,大眼睛圆身子,全部都由数学符号组成,每款都卡通可爱,我丝毫不介意所有的猪头旁边都注明小白二字。

杨天远不知道我收藏了他的涂鸦,他分给大家吃的糖果的包装纸,考试时传来递去的小纸条,他买来的杂志的小赠品……和我的MP3放在一起,快要装满一个盒子。

MP3里有他说话的声音,开怀大笑声,做错题目的嘟囔声,打篮球时女生喊着他的名字的加油声,他的歌声,我在睡觉前反复听。乘公交车上学时,在拥挤的人群中拉着吊环,还在听。他喜欢周杰伦,模仿得总不像,随便哼两句就转到另一首上去。他唱得最多的是《简单爱》,于是在班级元旦晚会上,我就唱“我想带你回我外婆家,一起看日落。”他靠在墙边,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跑下台时,他说:“走调了,猪头。”

我说:“好的。”

他说:“叫你猪头还不生气,你真迟钝。”

“对,我头脑简单。”其实我想说,对爱情的看法也很简单啊。这有点肉麻,先不说。

期末考试时,我们再度联手作弊成功,他的英语成绩进军前十名,我的数学分数跻身第三位。在数学这科上,班里只有宁子才能和杨天远争锋,两人牢牢地占据了前两名,唯一的悬念只在于谁第一,谁屈居第二。他们的暗恋者甚至每逢考试前都会下注赌输赢,我心痒痒,也加入了参赌行列。

作为杨天远的死忠粉丝,我信奉心诚则灵,只肯押在他身上,从不从战略高度战术角度分析,适时倒戈。整个高一年级七次月考,我赢回了240页史努比信纸,《幽游白书》漫画一套,六瓶可乐和一块阿迪达斯腕表为期半个月的佩戴资格,输掉了五支自动铅笔,三袋面包以及替四个同学写两次地理作业。四比三,杨天远险胜。

战利品真丰盛,杨天远眼红地向我借,我翻着漫画:“赌具是没有发言权的,你基本上等同于骰子的身份。”骰子乙宁子凑过来,郁闷地说,“明星娱乐大众之余还能捞着不少钱呢。”她是个圆脸爱笑的女生,剪齐眉的刘海儿,每次她和杨天远的名字摆在一起,我都会不爽。有次课堂提问,老师分别让他们讲解习题,最后总结说:“要点都概括得不错,把你们结合起来,就完美了。”

全班哄堂大笑,下课后还有人鬼叫着:“把你们结合起来……”宁子抓本书作势要打人,可分明一副欢喜的神色,我去看杨天远,他趴在桌上画漫画,头也不抬。

我有点难过,转过头去和后排的徐维哲说话,他是个温和的男生,总是替我整理书桌,用最端正的字迹给我抄笔记。我问:“喂,下周班里组织秋游,你带什么?”

徐维哲说:“矿泉水啊,零食啊,还有MP3,你呢?”

杨天远插嘴:“带钱就好了,哪有那么罗嗦?”我回头一看,他画了宁子的卡通形象,招手叫她来看,两人咯吱咯吱地笑成一团,我没好气:“只知道钱,真庸俗。”

徐维哲好脾气地没做声,继续和我聊天,还答应借最新一期的《当代歌坛》给我看,说到兴起,我大声笑开了。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愉快。

我想我真喜欢杨天远,尽管他不知道。秋天的风温暖得像他的笑容,晴朗明亮,我会在没人发现的时候,轻轻抚摸他签在练习本上的名字,为校园里偶尔经过的某个与他相似的背影在心中雀跃,老想多看他一眼,独自回家的路上,会学他走路的样子,对着镜子练习他惯有的微笑和手势。

渐渐地,我做任何事情都会想到他,秋游前夕,妈妈给我钱让我去超市采购,我买的全是杨天远喜欢的口味。MP3里录有他的声音,他说,给我一瓶统一,我就只买这个牌子,再想喝奶茶也忍住,因为他只喝纯净水啊!我买了五瓶,真重,但真开心。

D.

背了一只巨大的背包到学校一看,杨天远果然空着手,什么都没有带。他耻笑我:“猪头,你搬家啊,带这么多!”

徐维哲站在一旁说:“很重是吧?我们换着背吧。”

我不想答应,但杨天远已经帮我解下背包,笑嘻嘻地塞给徐维哲:“老好人真是懂得怜香惜玉,我要学习学习。”他说得倒是谦虚,转向我就骂开了,“你这只猪头,买了很多水是吧?水是最重的你不知道?”

徐维哲的包很轻,我背着它往大巴上挤,很轻松,再看杨天远,他居然也背着包,宁子眉飞色舞地跟在后面。我的情绪低落下来,原来,他怜惜的是别的珠玉,不是我。

我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旁边还有个空位,我好想杨天远坐在我身边,这样途中还可以顺便歪在他的肩头睡一觉,我猜那一定很舒服也很幸福,电视里小说中都这样写过。可是徐维哲快步走过来:“我坐你旁边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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