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受惊,吃痛地扬蹄长嘶,前脚高高抬起,从而使先王趁机拉住缰绳,险险地避过了那惊天一箭。
随后是严密的清查,但无人能抓获刺客,就像那突如其来的飞箭,他先手既失,不再恋战,纵然是万名侍卫将群山翻了个遍,仍未人找到他的踪迹。
围猎之前,管围大臣就已先行布围,严禁行人进入围猎地区,御林军跑马清人,以防樵夫药客进入,整整十三座山头,全部封锁。便是如此周密的防范,刺客仍能伺机潜入,并有机会施放冷箭,还从容地——逃之夭夭?
偏之毫厘,差之千里,先王拣回了性命,回宫后没多久,就立我为太子。而这不是我头次救他了,三岁时,我失手打破了他的砚台,墨汁横流,太监伏地收拾时,发现一条毒蛇正盘踞在案下,距离他的腿,不到半尺。
一而再的无意救助,先王相信冥冥之中,上苍假借我的手来庇佑他,于情于理,他的继承人应当是我。哪怕如轩是他的长子,哪怕他最宠爱的蓝妃是如轩的小姨。
皇家敬畏的惟有神灵吧,他相信神灵会满意他的安排,因为,这是上天的旨意。
[肆]
春天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檐角滴落,那人黑色劲装,眉如寒山。四野仿若有风,他在风浪里,站得安定。
很多年以后,我想我还会记得这天。十二岁的暮春,我成为大云国的王,在早朝上,我第一次见到他,却忍不住离开龙椅,众目睽睽下走近他,去拉他的手。
他好高,我得仰起脸才能看清他的脸。我色令智昏,我压根没想过我的举动好失仪,我就想去拉他的手。
我听到布帘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是母后在暗中提醒我不可放肆,但我已顾不得。
他的手在我掌中停留,很凉,像玄铁。他冷吗,外头风真大。我还不够习惯自己的新身份,他也需要时间才反应到这一点。他试图避开我的手,但他不能生硬地惹恼我,他的眉间有淡淡的不适感,一定很尴尬吧。众臣大惊失色地望着我们,也很尴尬,只好纷纷当作没看见,大家都假装得好辛苦。
我是他的王,他不敢打我,想到这点我就心情愉快地抹了抹眼睛。特权果然有好处,怪不得历代都有太多人为王位争得打破头。
他的身上有青草香味,我望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微微笑:“属下白广山。”
“喔,我记住了。”我心满意足地回到龙椅上,“退朝!”
傍晚时,我在御书房刚铺开第二张宣纸,母后来找我:“瑜儿。”
“哎。”
“今天……你在朝堂上……”
“母后,你给孩儿看看,这幅画作得如何?白色的广袤的群山,是北边的冬景吧?”
母后不肯看,径直问我:“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画了一下午,才完成这一幅呢……咦,母后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母后怔了怔,已然有了哭腔:“瑜儿,大臣们下朝后的议论有多不堪你当然听不到。但我不想再听到诸如幼主年少无知,耽,耽于美……色之类的话。”
我从未觉得他美,美在我心里是另一回事,比方说母后,或是她一再对我描绘的那个故乡。她是南边人,入宫前是住在太湖边的大家闺秀,那儿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稻谷鲜香,姑娘明亮,我很向往。
我不能忘记那年秋天偶然遇见的豹,它临去前,我站在高坡上凝望着它,它的眼神清淡又温情,我想被它带走,走到极远极深处,终日征诗逐酒。白广山……是它吧,他让我心生亲近,跟他美不美,完全没有关系。
我只是从此没法再忽略他。可每次早朝,我都窘迫透了,跑到他跟前,转了几圈,又不知要说什么,他就垂手站着,谦恭却不谦卑地看着我。
我急得要命,去问贴身太监合安该怎么办。他好高深地想了半天,恭敬地回答:“王让自己再忙一些吧。”
所以我也好高深地想了半天,唔,最忙碌的法子就是打仗。先王的死与西域贡品有关,那我就去西域吧,替他报仇。
早朝上,我便宣布挥师西域,正直清高的大臣哼了一声:“儿戏!”
我翻了翻眼睛:“我只有12岁,的确是儿童。”又问他,“我是你的什么人?”
大臣鼓着脸,不得不答:“王是微臣的君主。”
“那你一定知道君无戏言了?快赞同我,我是王,不然我杀你的头。”
忠臣脖子一梗:“为江山社稷进言,死得其所!”
“喔,那我杀你全家。”
还是兵部尚书识大体:“王英明!依微臣之见,西征也不是不可行,但臣等建议……”
“就依你说的,朕御驾亲征,白卿,朕封你为大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