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外青年,是校园内对已经工作的小年轻的统称。这件事很快被告知家长,我爸暴跳如雷:“你还要不要考大学?他一个社会青年,大学里比他好的,不知道有多少!”
我用课本里的诗句来顶撞他:“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我爸被我气得够戗,此后每天都来接我,一放学就守在门口,押我回家做功课。
班主任也找了我,她说:“秦琪,你不要被某些事耽误了自己的前程,你本来考个二本没问题的。”出了教师办公室,我站在教学楼的顶楼上,忽然感到自己长久以来的梦想那么遥远,就回到教室给陈嘉烈写信,我告诉他,暂时不能见面了,但只要一有机会,我就去碟行找他。
几天后,他的回信来了,是寄给蓝蓝收,这是我和他的约定。他在信里说,小兔子,很多时候,这个世界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但你要好好读书,才会更有实现梦想的可能。信的末尾,他问我,拿什么献给你?早慧的十七岁姑娘。
一个人要足够优秀,才稍微拥有一点话语权。倘若我学业优异,大可倨傲地说:“谈恋爱又怎样?我照样全年级前三。”哪像眼下,只好夹着尾巴做人。既然见不着陈嘉烈,我也没有更多的事情可做,索性发起狠劲来读书。数理化,全部都是纸老虎,真正的高手以懒散的姿态蛰伏在民间,即将一击得手,惊艳天下。
丁丁的表白是突如其来的,可能是考了全班第一得意忘形,男生们叫着让他请客,他却说:“那你们得帮我请动秦琪!”我正埋在伍尔芙的传记里起劲地研究,老师上周布置的作文题《我所钟爱的作家》,我想写她。1941年,她在口袋里装满了石头,投了河,这很酷。她在给丈夫的遗书里说,感谢你曾给予我生命里最深的幸福,而我,将再也不耽误你的人生。这也很酷。因此我也装酷:“除非我死,否则绝不可能,花大。”
我有一点点忘记,丁丁的外号,和我有关。几年后,他还找过我好几次,我拒绝到底,天不遂我的愿,我也不遂别人的愿。
我不答应他。
[9]
春节和外婆上街买东西,意外碰到蓝蓝了,她穿了粉色的淑女屋的长大衣,陪在她身旁的平头男生很陌生,但很温厚。蓝蓝撇开他,向我跑来,拉着我的手使劲笑,那男生没有跟上来,就在那儿等着。
那是她如今喜欢的人吗?她会嫁给她吗?我想起2003年的她,和小男朋友坐在台阶上谈天,广场上鸽子乱飞,绿蓬蓬的草坪上孩子们在踢球,一轮夕阳沉沉坠落。她跟我分享男孩子买来的冰淇淋,甜甜蜜蜜地说:“以后要嫁给他啊,天长地久,不分开。”七年一转眼就过去了,那个男孩子哪里去了?
“对了,那个……”她看看我,又看看外婆,犹豫着,“小琪,我上次看到陈嘉烈了,他……”
我打断她:“他怎样?”
“我没打招呼,远远地看了几眼,跟以前差不多。”
外婆叹口气:“想起来,你爸妈那年反对你们,去找过他好几次,也太过分了些。”
“他们去找过陈嘉烈?”
高考前的时光异常难捱,我窜到班级第七了,但还得拼命。自从上次被我爸发现我还在和陈嘉烈联系后,我简直插翅难飞。各种模拟仿真试卷太多,和他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课间操时分溜出去,他在校门铁栅栏那边握住我的手,我说:“陈嘉烈,你要等着我,等我考上大学,我们再也不分开。”
他仰脖大笑,问:“我的花是很快就会消失的吗?”
那是《小王子》里的句子,只一句,我的眼泪便下来了:“不,一辈子那么久。”
他抿着唇,笑了笑:“眼泪真浅,心地善良的都这样。”
两个月后的高考,我考得不错,估分完毕就去碟行找陈嘉烈。我想跟他商量,报考武汉本地的大学,这样就能经常见面。
碟行的人很多,陈嘉烈的朋友们都在,看到我有点尴尬。我顾不上,径直去找陈嘉烈:“我考得很好!我要吃葡萄!”
“小兔子很棒,葡萄给你镇在后院的井里了,我去给你拿,呃……”陈嘉烈刚想站起来,我才看到暗处坐着一个姑娘,正用力地、不耐烦地拉一拉他的衣角。
我真笨,连掩饰都不会,我松开陈嘉烈,心里好慌。他回了一下头,说:“她是王蔓,我以前……”想了想,他还是说了,“我以前的女朋友。”
我呆住,眼圈红了,很想哭,很想。他飞快地扯出脖子上的红绳,将玉牌亮给我看:“上面刻着狗对吧?她属狗。”
这句话,像带着血,直锥进我心底。他戴着它,和我谈恋爱也戴着它,他从未丢掉它。
那么我呢。我呢。
他笑,笑得很温和:“秦琪,在前面,你一定会有很好的生活。”他把我滑落到眼角的头发拂开,“别忘了,多吃水果。”
眼睛里永远带着笑的男孩子,和别的姑娘走了。他是怎样把我丢在阳光雪亮的街头痛哭,又是怎样在深夜里辗转难眠?23岁的他,在想些什么?我们算是爱过吗?以后,你会用那么温存的眼光看着谁?
他们走了,他的朋友围拢来,想劝我,又不知道怎么说,搓搓手,沉默了。我问画家:“她是什么人?”
“哦,在商场化妆品行做专柜小姐。”
小碟行的小股东,和利用试用装就能把自己拾掇得艳丽的女人,该是登对的吧,不再像他们劝他的“跟个中学女生谈恋爱,有什么结果可言?不是你的菜。”
好样儿的,陈嘉烈,你把我孤伶伶地留在另一个星球上了呢。我以为我永远都是你的如花美眷,可惜了,这似水的流年。
我说不出话,把右手翻过去,再翻过来,食指上有一小块疤,我对着我的胎记笑了笑。大概是五岁时,我念幼儿园中班,坐在钢琴前学着弹,老师在旁边手把手地教。放学时,我爸来接我,老师对他说:“家庭条件允许的话,建议买一架,这孩子有天分。”
我发现我爸明显犹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