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向来好物不坚牢
酒店门口,陈桑榆和张怀天道别,她要去接表妹陶园。张怀天走向旋转门,忽然又折回来,陈桑榆摇下窗看他,他帮她正了正后视镜,弯着腰,趴在车窗上说:“你穿蓝色特别好看,又聪明又媚气。”
随即他大步离开,她的声音静了一下:“松石蓝。”
知道什么场合如何着装,就像知道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一样重要。再多突如其来的苦涩和疲倦感都得压制下去,她要见客户,就得把坏情绪都扔出去见鬼。
接下来的客户唐沪生是钢琴厂厂长,陶园好友唐一宁的父亲。他早先在上海的老国企做技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才举家迁到深圳办厂,还保留着老式生意人的作风。要游说这种人开网店,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陶园在一家婚介所上班,才做了一年半就被提拔成资深红娘,专为VIP会员提供专属尊贵一对一服务,工资攒得不多,倒是攒了一肚子八卦和笑话:“姐,真搞不懂,无钱财、无才气、无趣味的三无男会员,竟也会有几个女人抢,就为他是男人?”
“就为她们得嫁人。”形势逼人,适龄女人的心态会失控,真为难。
“呸,结婚能有啥好处啊?”
陈桑榆说:“工作压力大嘛,感情好,回家撒娇,解乏;感情差,回家撒气,解恨。可我们总是反着来。”这下她接到陶园,劈头就问,“园园,你的客户里有身价亿万的吗?”
陶园说:“亿万啊?我们的表格里最高只有月收入‘三万以上’的选项,年薪十万、百万、千万,全都叫‘三万以上’,具体多少,我是红娘,不方便问。”想了一下又说,“对了,刘明浩昨天给我介绍了一个客户,估计很有钱,在关外和东莞有四家厂,服装、山寨手机和小电器都做,很赚钱。”
刘明浩是陶园的男朋友,陈桑榆来了兴致:”规模大吗?”
“挺大的吧,刘明浩还和他开玩笑说,你手下成千上万厂妹,就不能从中选个太子妃?”陶园咯咯笑,“这人口气很大,说厂妹是啥素质啊,他让我帮他找个三线小明星呢。”
陈桑榆眼睛一亮,乖乖,这人弄来参加公司的“亿万富豪征婚”很合适:“太好了,介绍给我!”
陶园白她一眼:“你要卖身求荣啊?当心我跟毛豆说。”
毛豆……
陈桑榆没接话,她不想对陶园直言相告,起码这时还不行。陶园藏不住话,准会跟家里人说,那还不得朝野震惊?毛父毛母都很疼她,前年就找她父母商量着干脆把孩子们的婚礼给办了,但陈桑榆没想过在25岁就嫁人,毛豆又在国外念书,这事嚷了一阵也就搁下了。
所有人都深信他们会在一起,但是呢,有个东西叫作命运。
陶园的单位很赚钱,会费6800是起步价,承诺一定会帮会员找到相对应等级的伴侣。陈桑榆看过她们的价目表,双向收费,费用高得咋舌,但也算明码实价了,缴纳8800,帮女会员找到年入20万以上的青年才俊,给男会员找到相貌可人、贤惠温柔的女教师女护士女公务员等;缴纳38000,则又上了新台阶,有车有房无贷有存款;缴纳68000,便是富二代级别了,当然,越往上,男方资产越多,女方相貌也越美。
在陶园眼中,男男女女皆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按需分配,按人头收费,她手里大把想钓金龟的女会员,陈桑榆和她所在的婚介所合作将不成问题。应征的人好说,当务之急,是多挖掘几名阔佬。
张怀天建议说,不见得非要亿万富翁不可,降点门槛,千万资产就够了,反正在普通人看来,他们统称有钱人。难不成会有女嘉宾**裸地问:“先生你到底有多少钱啊?给我列一份清单吧。”
陈桑榆否决了滥竽充数的提议,且别说鬼佬Quentin厌恶造假,到时合作方、看热闹的观众和嘉宾们也都不好糊弄,本就是打金钱的牌,人人都不傻。更重要的是,维兰网还未正式开张,不能沾上坏名声,她的东家招牌越金光闪闪,她拿的工钱才越多。
可她上哪儿认识那么多亿万富翁呢,总不好对徐图说:“徐先生你还想成亲吗?你一发话,会有数不清的女人哭着闹着想要远嫁缅甸给你当四姨太。”陶园被逗笑,“亿万富翁常有,但乐于炫富的通常是他们的娃,但娃们对征婚普遍兴趣缺缺啊。”
“糖糖不排斥征婚,但要她上电视准不干。再说她也没钱,钱都是她父母的。”
周杨没来,陈桑榆对地形不熟,靠GPS指点才摸到华侨城附近的洲际大酒店。等了几分钟,唐一宁家的阿姨开车出来接她了:“是陈小姐吗?请跟我来。”
阿姨姓杨,眉眼很和善,菜做得好吃,唐家上下都称她为杨姐,唐一宁平素的饮食都是她做,跟她倒比跟父母还亲些。
车开不多时就到了唐家,花红柳绿的小别墅,庭前有绿树和水流,窗户被刷成宝蓝色,小尖顶则是鲜艳的红色,像极了童话世界,准是唐一宁的喜好。
深秋的深圳午后气候宜人,唐一宁穿着白色长裙坐在檐下,怀抱两只SD娃娃。她除了头发是黑色的,跟西洋画里的安琪儿没多大分别。要不是早就知道她只比自己小两岁,陈桑榆准得误会她还在念高中。
事实上,唐一宁的心智可能也不比中学生成熟,她有听力障,从小得依靠助听器生活,勉力念到高二就不再读了,父母好说歹说,她一概漠然对之,逼极了就反问:“我家钢琴厂招残疾人吗?连我家都不招,我读了书又能找着啥工作?”
唐一宁的耳疾是父母一生之痛,那时她尚年幼,父母忙于钢琴厂的生意,将她扔给奶奶照料。奶奶很宠她,她一头痛脑热就着了慌,喂她吃了几粒感冒药。岂料药物里带有的抗生素损害了她内耳的感觉神经细胞,她失聪了。
当年唐一宁才三岁,父母家人对着医生下达的诊断书抱头痛哭,到处寻医问药都无济于事,对她的百般愧疚转化成百依百顺,连她执意不念书都依了她。
这孩子吃的苦头够多了,何忍再逼她读书升学?父母为唐一宁请了几个保姆,分别负责她的衣食住行,在物质上充分满足她,唐一宁迷上SD娃娃后,家里满坑满谷都是,父母最多开玩笑地问几句:“糖糖怎么这么爱娃娃?它们又不能陪你说话。”
“莫非你们经常陪我说话?”唐一宁咄咄逼人。
父母相视一眼,都很悲哀。是他们的疏忽将孩子弄成了残疾,多年来他们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家里的生意上,就是想为她挣一份像样的家业,将来她才有好日子过。但这也造成了她和他们之间很有隔膜,一直不亲昵。
小时候,唐一宁的耳疾没少为小伙伴排挤,保姆们总要花好大力气才能哄她去上学,但在学校里,她受的嘲笑也多,同学们都不爱和她玩儿,久而久之她性情变得孤僻起来,终日只和SD娃娃相伴。
唐父唐母对独生女儿的担忧日益加重,为她张罗了过好几次聚会,请来客户们的女儿来家中做客,她们都和唐一宁年纪相仿,但她意兴阑珊,宁可和SD娃娃待着。她20岁后,父母就更操心了,旁敲侧击地暗示她别老闷在家里,不妨和男孩子交往交往,谈个小恋爱,可唐一宁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