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女生们的公敌,但男生们都称她是天使在人间。十年后,邵琼仍义愤填膺:“我真搞不懂,男人一个个的都不看重灵魂,找女人只找那种扮楚楚可怜的娇娃,看不出来是在装腔作势吗!做作!”
然而当年的毛豆说:“小弟,女生们说你装纯装乖呢!看走眼了吧?你明明是刀子嘴!”
“嘿,我的美德是,刻薄的话也要笑着说,这叫虚虚实实,夹叙夹议,恶气也出了,还不得罪人,别人都以为我在开玩笑呢。”
二十七岁时,她果真笑着说出了最狠的那句话,十一年情缘就此一笔勾销,老死不相往来。可是,小明知道吗?小明每年过年都会问:“贤伉俪别来无恙乎?”他知道她和毛豆已经割袍断义了吗?
她要见小明,乘两小时的飞机,再转一个小时的汽车,爬三个小时的山路,曲曲折折千山万水地去见他。
十六岁的春天,小明说:“阿宝哪是刀子嘴,分明是小妖女嘛,就算凶你,你也只好哄着点。”
毛豆很赞同,自吹自擂道:“我嘛,眼光是很好的,小弟这个人啊,优点用来欣赏,缺点用来爱。”
那时他们互相表白没多久,感情比蜜还甜,她揪着他的脸说:“缺点?我那是特点!”
“好好好,零缺点人类,你高抬贵手,放小生一马。”
她放了他,在许多年后,放掉了她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到达和赵鹿约定的地点,已是下午两点,大雨即将来临。地方倒不难找,也在蛇口,和徐图的别墅不太远,绿意葱茏深处,一式的欧风建筑群里,17栋分外醒目,很典型的古中国庭院,木门木瓦竹栅栏,风格很质朴。
早上出门时,陈桑榆带上了一只竹篮放进后备箱,要送给赵鹿当礼物。竹篮是她去澳洲旅行时,在墨尔本一家小店买到的,造型很别致,竹篾手工编织而成,深绿色的天鹅正在梳理羽毛,摆在餐桌上放水果,或是一大捧小野花都很具美感。
泊好车,透过栅栏向里张望,黑衣大氅的男人斜斜地坐在庭前饮酒,凝神听到响动,左足往前一探,大概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木门应声而开,直如桃花岛般让人浮想联翩。
男人转着手中的酒瓶,淡淡问:“维兰网的陈总?”
这大叔两鬓已有星星点点的白发,不年轻了,但一笑宛若天开,连眼角的纹路也只为他添了中年男人的魅力。陈桑榆的所见,绝无一人能有他的风采,分明只闲适地坐在自家庭院,仍给人风尘仆仆归来故园的沧桑之感,像《倾城之恋》里的周润发,他撑着伞等在细雨的香港码头,对他的女人说,你就是医我的药。她拎着果篮说:“问先生好,我来找赵鹿小姐。”
“她们在三楼的露台呢,去吧。”
和风细暖,风雨将至,那人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满池荷花寂寂。陈桑榆走向里屋时,暗想,他莫不是赵鹿的夫婿?她那样的人,理应有这样好风度的男人来匹配。
然而竟不是。
陈桑榆疑心就算再过许多年,也一定会记得,在那个山雨欲来的露台,淡蓝色的雨棚下,赵鹿盘腿坐在布艺沙发上,那女子枕在她腿上,望着天空,轻哼着一首无名的曲子,而赵鹿顺手点一支烟狠狠吸,将烟灰弹进风里。
那一幕非常美,而那女子也好看,眉眼伶俐,像白色的鸟,穿的是长及脚踝的墨绿长裙子,胸前潦草地搭着羊毛披肩,转头来看陈桑榆。
大概属于女人的直觉,陈桑榆没来由地觉得她虽然穿着娴雅,但骨子里会是性子很直的倔强姑娘,赵鹿眼中涌起轻笑,望住她,却只对女子说:“小乔,我没说错吧,像从前的你吧?”
她竟是叫作小乔的,真真人如其名,陈桑榆立时说:“你是像何晴演过的小乔,我觉得那个版本最经典,淡极始知花更艳。”
“陈桑榆,她以前很嚣张的,跟你不相上下。”
二十一岁以前,陈桑榆的言行一向令人侧目的不羁,但这几年她已尽量将一身毛刺都收起来,不想竟被赵鹿看穿,面上一热道:“我还以为我已经大隐于市了呢。”
赵鹿拍拍小乔的脸,目光温存柔和,语声很感喟:“比你烈,也比你媚。”
来的路上经过了水果超市,陈桑榆买了好些车厘子装进篮子,提着来见赵鹿。篮子搁在小木桌上,她搬了一把藤编的椅子坐了,身侧的白瓷水缸里养了荷花和锦鲤,粉粉白白,花香沁人,她嗅一嗅,自语道:“徐先生那里也有一池好荷花,在这儿又见着了。”
小乔笑:“竹篮很别致,谢谢。你是陈桑榆?我是康乔,这荷花的确是从徐图先生那里讨来的种子,我喜欢荷花。”
徐图那满院子的冬荷,是专程请了植物学家培植的。但深圳没有像样的冬天,体会不到古诗里“不辞冰雪为卿热”的乐趣,赵鹿说,徐图前几天又请了几个好园丁,回他祖籍浙江去种荷花,宣称一边落着雪,一边赏着荷花,才是人间至乐。她说着站起身,背着手看了看荷花:“小乔是画家,我以前总说她是画荷花的艳女。”
女人对同类的容貌总是善妒的,但陈桑榆得承认,康乔神态如女神般恬然,但浓眉重睫,五官本身是很明艳。她莞尔:“我妈是美术老师,我小时候她逼我画工笔花鸟,我没天赋,又坐不住,她气得够呛。”
“嗯,是很磨性子的,我十几岁的暑假,全都坑在荷花池里了。”
赵鹿打趣:“不然也不会认识大叔。”
康乔甜蜜地笑,应当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但神情如少女般清澈。想必日子过得舒坦安逸,所以才容光焕发,花颜不改。陈桑榆端详着她,笑了一笑:“你皮肤真好,吹弹欲破的。”
康乔笑答:“有两三年也不好,睡不着,还长斑,好容易才调过来了。”
陈桑榆一叹:“我最近睡眠很差,很怕会长斑。”
赵鹿拍着手,转向她:“这个好说,帮你找好大夫。小乔今晚安排了家宴,她那两位开医馆的姐弟俩要来,你给他们谈谈具体合作,顺便问问失眠的事。还有,你会做饭就帮小乔,不会做饭就帮我。”
赵鹿穿衣有一种对大地苍生都不care的随意,宽大的白衬衫,外罩烟灰色羊绒开衫,长身玉立,如世家公子般叫人心折。她太会穿衣服,为人又比陈桑榆以为的要热心,她对她的好感又深了一层:“我帮你做什么?”
这次见着的赵鹿分外温和,现出顽皮的笑容:“她负责粮食蔬菜,我们负责喂马劈柴。”
说是喂马劈柴,实则是帮康乔整理衣橱,她怀孕两个多月了,有些衣服不会再宠幸,打算捐掉。
很多衣服鞋子和包都是簇新的,只穿过两三回,还有的连吊牌都没摘,包装盒也还在,陈桑榆思索了片刻说:“小乔姐,你是想捐去灾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