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时陈桑榆还在想,似乎有些什么不对劲,会是什么呢?洗完了出来一看,陶园和唐一宁分坐沙发两端,一个发短信,一个摁遥控器,不断换台,很心浮气躁,并无交谈,她刚想问:“园园……”
陶园很不耐烦,窜起来,去夺唐一宁的手机,轻蔑地说:“别藏了,我知道是谁。”
唐一宁呆住了,陶园从她手中抽走了手机,瞥一眼,笑了笑说:“我的男人,我有什么不清楚。”
陈桑榆愣了一下,所有的不安顷刻都清晰起来,唐一宁的脸红,她眼中露出惨痛……这所有的所有,都因为,她喜欢的人是陶园的男朋友刘明浩。
可怜的女人,安静的外表下一颗矛盾的心。陈桑榆声线暗哑,问:“怎么会这样?”
唐一宁看着冷笑的陶园,像是碰到天底下最大的煞星似的,眼神既抱歉又认命,元神似已被摄走,只会说:“对不起,我……我不想的,对不起。”
陶园不理她,向外走去,陈桑榆担忧她,回里屋换了衣服追出去。夜很深,邮轮上仍热闹,但海边静悄悄,陶园心灰意冷地看着浪花拍岸,皱着眉咬指甲,深深的,密密的,让陈桑榆都替她觉得痛,但她浑然不觉,咬完一个又一个。
陈桑榆走过去捏她的肩膀,瘦瘦的硬硬的,脆薄得好像一捏就要碎掉,陶园回头,笑得酸痛难当:“我不是刚才才晓得的,刘明浩昨天就向我坦白了,可她不说,她还瞒着我,她想瞒到几时呢?”
陈桑榆见她难过,便抱了抱她,年轻人之间真是一笔糊涂烂账,她要理顺这里面的逻辑,得花上一支烟的时间。
陶园掩住面孔,怕自己流泪让陈桑榆看见:“姐,我不怪刘明浩,我们约定过,碰到能让自己摆脱这种半死不活状态的人,就好聚好散。他找着了糖糖,我也替他高兴,哪怕他骑驴找马,把我当驴子骑,我都算了。真的,你别不信,我不是那种人,就算开始没几分真心,慢慢也会滋生占有欲控制欲和妒忌心,我不会。”
这点陈桑榆很信,陶园和刘明浩像江湖儿女,图的是开心,讲的是义气。他俩感情很好,但家人的感觉多过恋人关系,能聊很多心事,分开也能落落大方说清楚。
陶园头发又长又黑,垂下来掩住半张脸,轻声说:“可糖糖这算什么?我和你都对她不错,她竟然遮遮掩掩。若不是刘明浩主动说,我还被蒙在鼓里呢!我最气的就是她跟我装!我也有颗心啊,被她气死了!农夫和蛇的故事啊,她撬我墙角,我还拿她当姐妹,一有热闹看就捎上她,结果他妈的最大的热闹是我!”
往往是这样的,最厉害的妖精不是张牙舞爪凶悍骁勇的,“我是民女我很无辜”的类型才最让唐僧防不胜防。陈桑榆说:“她可能也不是装,她是不晓得怎么和你说,这几天她看上去挺问心有愧的,不敢和我对视。”
“那她就有脸当着我的面搞三搞四啊?成人之美我也懂,但你不能一边偷我家的闲置,一边装没事人,冲我直乐呵吧?”陶园的上司是北京人,她跟着学会了不少北方话,越说越来气,“姐,刘明浩是翻身了,可我为啥还没转运啊,怎样都碰不到肯娶我的有钱人?石姐最气人,她干脆说我没那种命,还说我将来的那一位名字是三个字,我可等着看她说得准不准。”
陈桑榆黯然,除了在母亲不许她当左撇子时,被打过手心之外,她的童年还算顺利。可陶园是吃了苦头的,她遭受的家庭暴力很严重,每周都会挨打,被打得青一道紫一道的鬼哭神嚎,街坊邻居们都窃窃私语。
陶园是女孩子,别人会来劝,可她的父母认定了既然孩子是自己生的,任杀任剐都行,又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照打不误。连在单位被领导骂,被同事坑,或是买菜时被找回了一张假币,都要逮住她一顿胖揍。
陶园十几岁时念职高,常给陈桑榆写信,用尽华丽辞藻来表达忧伤。她和陆晓闻谈恋爱后,喜气洋洋地对陈桑榆说,自己的爱情是最珍贵最纯洁的,愿意跟他上刀山下火海,去世界上任何地方。
可她后来发现,跟陆晓闻在一起,她去不了任何地方。她说:“姐,他一件衣服穿三年,还不许我买。我坚持偷偷给他买回来,他还要发脾气,我说他是成年人了,出门在外要把自己弄得体面点,他说衣衫整洁,举止大方就好了,省下一点钱都花在我身上。”
陈桑榆对陆晓闻印象不错,他为人很乐观,陶园凶他,他哈哈笑,祭出《西游记》里猪八戒说的:“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嫌男儿丑。”
这位也是《西游记》爱好者,陈桑榆有巧遇知音的感觉,她总会对跟自己有相同爱好的人心生亲切。真的,人们常常会嫌弃男人别的,相貌通常不是第一位,而对女人的评判恰恰相反。
陆晓闻劝过陶园,说有句老话叫“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这让陶园非常反感,觉得像在跟母亲生活,母亲也爱拿这句话劝自己认命。
陶园和父母的关系很紧张,跟母亲还拌拌嘴,根本不和她的酒鬼父亲说话,在她看来,那就是一粒人渣,打老婆打孩子,还爱逞无用的大男子主义。所以她很渴望能被一位真正的大男人疼爱,陆晓闻对她好,但满足不了她。
在最初的时候,陆晓闻为陶园的柔弱所心动,渐渐意识到自己错了。父爱缺失的女孩子是不会如外表般温良的,在她的成长过程中,首先要保证在没有男人撑腰的情况下,如何保全自己,不受欺负。
这和吴曼也挺像,陈桑榆听易捷说她父亲过世得早,母亲又患了癌症,肩上担子很重。因此虽然她不喜欢吴曼,但也不想拿她怎么样。在给丁浩等人吩咐工作时,男孩子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问她,知不知道吴曼造她的谣,周杨和她差点打起来,她是不晓得的,但联想到周杨脖子上的抓痕,恍然大悟。
世间奇怪的人和事太多,没必要去招惹,远离才是上策。真正使她忧心的,是自己的破事儿,以及如亲人般的陶园。
陶园说:“姐,石姐让我别太担心你,她说美丽的女人往往有九条命,我问,那不美丽的女人呢?就只有一条贱命吗?她对我说,前者不死心,老蹦跶着要重生,后者多半默认了,平息下来了,问我要哪一种。我觉得这不是由我选择的啊,是我的相貌说了算,我最大的心愿没变过,我要找个能让我心里安稳的大男人,像小乔姐姐的大叔那样。”
要说这世上有免费的午餐吃,陈桑榆信,在赌场里,只要兑换几枚筹码,即使不赌也能吃到免费的自助餐。但是要说天上掉馅饼,她是不信的,六楼掉个花盆都能把人砸死,怎能相信天上掉馅饼呢,那么高,会砸得你非死即伤。她说:“我觉着吧,找男人还是要看品格和性情,哪有现成的便宜可捞?富豪榜上的那一溜人,20多岁时几乎都是穷小子。”
陶园反对:“姐,照形势来看,寒门难出贵子了。”
陈桑榆笑她:“我说你是不完全拜金小姐,你还不认。你对有钱人又挑又拣,既不敬业,把人家当成金主跑前跑后热络活泛,又不善始善终的演戏,我是有钱人也不要你。”
陶园的脸都气歪了,陈桑榆又说:“你不是介绍陆晓闻帮他的新老板做蜂蜜网店吗,做好了,利润不少,我帮你做策划。”
陶园这才破涕为笑:“姐,就知道你对我好。”抬头望了望邮轮说,“不过说真的,姐,有钱到像谢之晖这样,感觉跟梦幻似的,好不现实啊!但我好惊讶,有钱人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漫天撒钱,好像也有点分寸感。”
“这就对了嘛,有钱人也不全是偶像剧里那样,只热爱当情圣。我的总裁只爱探险,徐图娶了三个老婆,谢之晖马不停蹄换男朋友,连王胖子吧,他要找圣处女,你哪一个也搞不定。”
穷人对有钱人的生活很容易幻想得很变形,就像老农民蹲在田埂上啃玉米,以为皇帝干农活时有三个佣人给他擦汗,吃的是红烧肉。陶园说:“嗯,男权社会嘛,对他们是很偏心的,女人只能意**了。”
两人笑闹着走回别墅:“男人的意**是建功立业三妻四妾,女人的意**是,她的男人建功立业了,明明可以三妻四妾,偏偏只要她一人。男女大不同啊,多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