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丁岩说,“我也爱吃土豆制品,想起来,英文里把芸芸众生比成smallpotato,倒挺有意思。”
杨桃奇道:“你居然懂英文!你不是不学无术吗?”这个21岁的老板显是没什么文化素养才对,但谈吐却也不俗。丁岩很受伤,小声说,“我好歹也混了张初中文凭好吗?”
杨桃哈哈大笑:“你下一句话是不是想说,你也是有灵魂的?”
丁岩正色:“嗨,搞不好我还真有。”
杨桃咯咯直乐:“我不稀罕你有没有灵魂,但客观地说,还算有三分姿色。”他这人作风虽则浮夸,但该肯定的不能违心否认。
“呸啦!”丁岩悻悻然,“仗义每从屠狗辈,你可别瞧不起我们生意人。”
这小子出口不凡,但你永远不能苛求市井之徒的行事风格能高贵起来,即使他们标榜了自己的灵魂。杨桃可没忘记,21岁的他,已是一个准父亲,但追起别的女生照样不含糊,这真可恶!一想到此处,她连酒不想喝了,恨恨道:“你就会兴风作浪,可我最恨横刀夺爱的行为了!告诉你,VIP卡我还你,金庸太重,明天你自己去取,我不想跟你有什么瓜葛。”
丁岩很无辜,但他没法澄清和于佳佳的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他硬着头皮说:“那件事我会解决,在这之前,我不会为难你。”
“之后也没戏。”杨桃警惕地看着他,父亲就是因为花心让母亲吃尽了苦头,她不愿重蹈覆辙,尤其不愿十七岁的时候就搅到一地混乱中去。这和她对感情的初衷相违背,她想要的是一份健康之爱,不是他们这样的。
丁岩不吭声,隔一阵子才说:“遇见了,我不想错过。”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杨桃冷硬地答。
丁岩一惊。六年了……六年来,每当他在热闹的人群中感到铭心孤独时,都会在一刹那间想起他笑靥如花的恋人,在浅淡的星光下,笑盈盈地说:“丁岩,只要我们两个人都想,就会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六年了。
他看着杨桃,温言说:“我想,我希望你也想。”
语调太温存,神情太诚恳,杨桃不由一愣,丁岩将椅子转到她跟前,弯下腰,看进她的眼睛,深深地问:“杨桃,你的故乡在散花镇,对不对?”
散花镇是母亲当年生活过的地方,她在那里的印刷厂待了多年,杨桃九岁前的日子,都在那儿度过,至今难忘小镇的豌豆花田和白鸽子,一到大雨将至的时分,空气中总会有潮湿的花香。
“你怎么知道?”
丁岩笑:“前天我去了一趟,在你的小镇溜达了很久,想象幼年的你走在青石板的路上,苹果脸、小鬏鬏辫子,瓷娃娃一样。我情不自禁对自己说,我等了六年,你总算来了。”
杨桃被吸引住了:“六年……为什么是六年?有什么故事吗?”
七年前,丁岩认识童谣;六年前,他失去她。他曾经想过,一生清福,一年享尽,一年折尽,未来还长,但未来再不会有一个人是他的童谣了。这些年来,生意做开了,接触到了莺莺燕燕也多了起来,但他爱不起谁了,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爱无能,眼前千帆过,心底无一物。
可杨桃是不同的,冥冥当中,像有气场牵引似的,令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并第一次想向上苍索取一段新生。截然不同的,新生。
这些年来,他总做着同样一个梦,是春天,大风的夜晚,他推门而出,在路边小店的门口,俯身抱起了童谣,带她回家。她哭了,小脸晶莹而倔强,他好声好气地哄着她抱着她,直到她平息下来,在灯火明亮的**睡去。
有一个人曾经让他知道,降生在这世上,原是这样好。但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那其实不是梦,六年前,他曾亲历。那一天是4月13号,没多久后,他失去了一生中最好的日子,从此孑然一身。从此在再多相似的夜里,再也无人诉说,再也没机会了。
他缓缓诉说,双眼平静,没有悲喜,可杨桃老疑心只要他一闭眼,那里就会有一些惘然的泪滴。可是,什么都没有。她忍不住低低问:“她去了哪里?”
“她死了。”丁岩站起身,不欲多说,“薯条吃完了就回学校上课吧,武侠小说送到你的学校,就是为了让你和同学分享的。你若不要就先看着,不着急还我。”
杨桃不知说什么才好,依言向门外走,想一想,疑惑地说:“你挺奇怪的……你看起来不像是个读书人。”
她指的是他的谈吐,他一听就懂,略微一笑:“我确实不死,但我差点死过,悟到了,懂了吧?”
杨桃马上联想到他说童谣已过世,明白不能往伤口上撒盐,但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她一定长得很好看。”
他是接受不了她的死讯,为她殉情吗?再浪子的人,都有他纯情的过去呢,啧啧。他却又看出她在想什么,摇着头说:“为了她,才该好好活着,看看这世界。”
能被一个人情深似海地爱着,那必然是个美人儿,杨桃又说:“她一定很好看。“
丁岩赞同:“她是很好看,就跟杂志封面一样。但这没那么重要,那时我们笑着说,男女之间最是难说,无非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虽然旁观的怎么也弄不明白王八为啥就这么待见绿豆。”
杨桃笑了起来,立在门边,很正式地说:“你好像是没那么讨厌,小说的事,谢谢你了,我看完就还给你。”
赶到学校迟到了,陈雅婷帮她抄好了笔记,在英语课上递纸条给她:“去哪儿了?我这次没考好,心里烦。”
杨桃下课就去笑她:“陈汪汪,谈恋爱最影响学业了,快打住。”
陈雅婷白她一眼:“去死!我就是说跟他比啦!只要没拿第一就是没考好,但肯定比我上次考得好,只有一道大题想不出头绪,别的都还可以。”
小雅最近情绪大好,几乎称得上神勇,每晚都复习到11点多,被父母催几次才肯去洗澡,考试卷子发下来,名次嗖嗖嗖地涨上去。她说欧阳泉是她最大的动力,他会书法,她就学篆书,他全年级第一,她就从全班做起,他是学生会干事,她就加入广播台……哪怕在短时间内还做不到齐头并进,差距能缩短一寸就是进步,她不慌,也不惧。
杨桃看着她神清气爽的脸,突然心生感动,她真喜欢陈汪汪这个样子,成竹在胸,明朗乐观。感情,不就该是积极的,向上的状态吗?若一个人让你总是烦躁不快乐,那就不算好的恋情。它不能滋养你,那就放弃。她想,见着赵晓松了,一定要和他说这些。他是个书呆子,又一叶障目,情商还没陈雅婷高呢,真丢人。
可是见到赵晓松了,她才体会出没人是傻子,道理他全都懂,他只是做不到。他日复一日地看着他从小就爱着的女孩沉沦,她焦灼无望地爱上一个人,但那个人不是他,这一事实击垮了他,他作不出良好的判断,或是抽身走开。杨桃老说他愚不可及,他自己何尝不知道,但每次一想到于佳佳,好容易鼓足的决绝,还是坍塌了。
昨晚他又去看她了,她不好,她很不好,恹恹地躺在寝室的铁架子**,心不在焉地翻着杂志。看到他进来,都没力气说话,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她没动静了,再一看,她把杂志扑在脸上,睡着了。他上前握住她的手,那么凉,那么那么凉,凉得让他心惊肉跳,怕她就此死掉。